春天裏的小白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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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他,在少年軍校的門口。
我和學生從車上下來。他呢?一身軍裝,笑眯眯地迎接。不過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比我的學生們大不了多少。分明又是穩重的,腰桿兒挺拔,一身正氣,一棵春天裏的小白楊。
“老師,您好!我是本次軍訓的教官。”他在我面前立正站好,一身橄欖綠,一個端端正正的軍禮,眉眼彎彎,笑意柔柔。
這才注意他的臉,黑,真黑。一抹笑,襯着黑色的膚,倒也和氣。
一個班,三十個娃,全交給了他。內心頗為躊躇,一個稚嫩的大孩子管好三十個泥猴子一般的搗蛋鬼。他,能行嗎?
孩子們果然是不怕的,隊伍橫七豎八,嘈雜聲此起彼伏,一鍋滾沸的粥。
一個説,教官,你的眼睛真小,一條縫似的。
一個笑,教官,你咋那麼黑?丟到煤堆裏,找不出來。
一個叫,教官,你幾歲?我喊你大哥哥吧。
他也不生氣,笑眯眯地站定,忽的一聲吼——“立正!”聲音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渾厚、高亢、嘹亮,還帶着些許威懾。孩子們忽得安靜,閉口噤聲。
他開始訓話,一板一眼,從軍紀、軍容再到軍姿。孩子們瞪着眼,豎着耳,聽着他的指揮,倒也有條不紊。
不出幾分鐘,他帶着同樣身穿軍裝的孩子們,整整齊齊地出現在操場上。這隊伍與先前大為不同,正氣盎然,英姿勃發,一抬腿,一轉身,頗有軍人風範。
這改變,有點快。讓我這帶班多年的班主任驚得措手不及。
他呢?在隊伍最前方,一身綠,一抹笑,奔跑如鹿。
他才多大呀!一個大孩子,而已。他的許多同齡人玩電腦遊戲、玩青春叛逆、玩追星追劇。
他呢?儼然是一位優秀的教官!擺放牙杯、牙膏、臉盆,在洗漱室細心指導;疊被、打掃、擺拖鞋,在小小的寢室一一示範。
小半天,一眨眼,過去了。
下午,孩子們遭遇最難的“長途拉練”。長長的隊伍行進在狹窄的山路,沒走多遠,腿發軟,手發抖,渙散不堪。他不急不躁,對着孩子們微微一笑,大聲喊:“加油,一會就到。誰爬得快,我就給誰講一個笑話。”
許是他的鼓舞,許是笑話的作用。孩子們竟又煥發鬥志,向着山頂,努力攀爬。
十公里的長途拉練,沒有一個學生中途退卻,沒有一個孩子叫苦叫累。看着孩子們走完全程,昂然正氣地返回,他臉上的淡淡微笑,似乎更濃了些,一雙細細的眼,彎成一道縫。
微風習習,星星滿天。第一天的訓練終於結束了。橘黃的燈光下,他依然忙碌,指揮孩子們洗漱、脱衣、蓋被、熄燈……
如此認真,如此盡責!老師們感動了,熱情地攔住他,要把滿袋的水果塞給他。他的步伐亂了,黑黑的臉紅了,挺直的腰桿子彎下來了,手忙腳亂地推辭。
“你太辛苦,只是一點水果,請務必接受!”老師們一再請求。
“真的不需要!”他搖着手,笑意微微。
月光飛濺,目光閃閃。黑黑的他,羞澀慌亂,讓人又暖心,又心疼。
真的還只是一個小小少年哪。
有多少人在他這樣的年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稍有不順,滿臉不耐煩。他呢?整整一天,一刻不歇,帶着三十個小娃娃,一絲不苟地完成每一個訓練。
小小少年?可愛的`軍人!他,讓每一個隨行的老師肅然起敬。
第二天,天才矇矇亮,整個少年軍校還在睡夢中。
“503班的同學們,起牀,操場集合!”他的聲音遙遙傳來,響亮的喊聲裏,透着一絲沙啞。
孩子們亂成一團,穿衣,找鞋,頭髮飛,衣裳亂,眼睛半睜半閉,狼狽不堪地湧上操場。他呢?“噗嗤”一聲笑,又立刻大聲吼:“稍息、立正、向右看齊、起步跑!”
刷、刷、刷,陽光灑下淡淡的光,紅色的操場,一個大孩子帶着一隊小孩子,活力十足地奔跑。
新的一天,新的教程,還是他一個人,帶着一個班,上完所有的課。齊步走、踏步走、向左轉、向右轉,他的嗓子越發沙啞,孩子們的動作越發規範。終於,在一個觀看視頻的活動中,他與戰友坐在後面的矮凳上,頭靠門框,一閉眼,竟沉沉地睡去。
所有的老師,對這些睡夢中的年輕戰士,行注目禮。稚嫩的臉龐,分明的五官,若有似無的微笑,即便睡着了,依然那麼可愛。
整個禮堂,靜悄悄。每一個人,屏聲靜氣。大家都希望這些年輕的教官,睡一會,再睡一會。
可惜,電影很快放完了。
“503的同學,集合啦!”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親切又熟悉。
操場上,新一輪的訓練,如火如荼。
訓練很枯燥,也很苛刻。
孩子們漸漸露出倦意,每每這時,他便笑眯眯地站在某一個開小差的同學面前,彈彈他的耳朵,高高舉起手中的皮帶,晃了晃。並不真的敲下去,效果卻是有的。那個孩子心虛地盯着皮帶,挺胸抬頭。
孩子們説,只要看到教官笑眯眯的樣子,心裏就會打鼓,只得全力以赴地去訓練。
軍訓的最後一天,他領着孩子會操表演,竟然拿了優勝獎。
孩子們高興壞了,喜滋滋地將獎狀遞給我。他呢,倚着門框,一如既往,淡淡地笑,卻與以往略有不同,一分得意,一分自豪,一分幸福。
告別的時候,全班同學戀戀不捨。女學生號啕大哭,止也止不住;男生們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他呢?依然微笑,眼眶微微發紅,一轉身跑到小賣部,抱回一大捆禮物,本子、橡皮、糖果、水筆,一個個地安慰,一份份地贈送。
我們坐在高高的大巴車內。他站在車外,黑黑的臉龐,淡淡的笑。忽然,一揚手,大把的糖果拋到車上。孩子們“轟”地鬧開,搶着,叫着,笑着,卻分明,有閃閃的晶瑩,在眼角,亮亮的,欲落未落。
他呢?朝着車窗使勁揮手,一身橄欖綠,一抹笑,依然像春天裏的小白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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