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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胡蘿蔔地抒情散文

那片胡蘿蔔地抒情散文

麥秸垛頭的那片胡蘿蔔地,滿地的葉梗飽經風霜,深青中泛着淡紫,間或點綴着的細碎的麥秸,在冰雪的映襯下閃閃地發亮。天上的白雲悠悠飄過,地上的清風微微吹過,厚大的桐葉被凝重的霜華浸染成暗綠,終於禁不住北風的拉扯,打了幾個旋兒,不無遺憾安靜地躺在了溜平地裏。

那片胡蘿蔔地抒情散文

天道自然,九九歸一,生命的跡象似乎一下子都蟄伏了、凝固了,野兔子、地老鼠曾在那片胡蘿蔔地上多少次地跑來跑去,而今卻早已不知去向了,南河坡的麥秸垛頭,彷彿也變成了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花開花落,時光如水,青春難再,可我始終覺得那片胡蘿蔔地在我生命的記憶裏印象最深刻毋庸諱言,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鄉下人,我的祖祖輩輩都在與土疙瘩打着交道。至今猶記,我小時候不諳世事,卻對“人是從哪裏來的?”這一問題頗為好奇,有一次和妹妹去問祖母,祖母笑着説:“你們都是大土疙瘩變的。”我們便信以為真,還鬧着追問自己是那塊地裏的大土疙瘩變的。祖母當時沒想到我們那麼執拗,竟然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但看着我們的那副認真勁兒,既可氣又好笑,於是便説“河坡地”。

説來也巧,古老的賈魯河不知什麼時候就從我們的村西流過,可又聽説這條河歷史上曾經多次改過道。如今,我們村南的那片窪地村人們還都叫它“南河”。當我們進一步問及是“西河坡”還是“南河坡”時,祖母心不在焉地説:“一個是南河坡,一個是西河坡。”接着再問,祖母就説她也記不清了。無奈之下,我們只好不了了之,但從祖母當時的話音來看,我就自以為自己是南河坡的“土疙瘩”了。

在南河坡的谷底,有一條南北向的羊腸小道。説是小道,倒更像是一條稍寬的田埂,上面一年四季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野草,大多是生命力很強而又難以除盡的結巴草。靠田埂的中間,是勞作的人們來回踩出的光滑阡陌,兩邊還分別留有車輪碾壓的溝壑。這條道是我們村通往前村孫樓的必由之路,也是與東村賈樓的地理分界。記得當時,我們隊裏的地塊除了西河坡有一方較大之外,大多就集中在這“南河坡”,其它基本上則是雞零狗碎的。

南河坡的這塊土地,整體上西高東低、南北狹長,但耕作起來卻屬於傳統的東西地深。土地初下放的時候,這塊地就像剛整理好下架的一扇肥墩墩的豬肉,我家分得了其中的一根“肋條”,而正是這根“肋條”,多年來養活了我們全家。當然,這也離不開家人們的辛勤汗水和日夜操勞。我感謝這塊土地,我敬重這根“肋條”,但我更讚美來自這片土地的偉大的勞動和創造!

記得當時,南河坡地的西頭,也就是村人們通常説的“沙稜崗子”的上沿,從前曾是一條生產路。所謂“生產路”,顧名思義,其實也就是人們為了從事生產勞動而自然走出的路。這條路是由村中的一條小街延伸出來的,它的起點是在村莊的正中心。“踏平坎坷成大道”,這條路的路面顯得既瓷實又坦蕩。我家分得的那根“肋條”,恰好就在南河坡那塊地的中間,正對着我家的地頭,路的西邊生長着三棵碗口粗的泡桐樹,三棵樹並排而立,正如三面旗幟,依次擺開,葉片翠綠而又碩大。風來沙沙作響,彷彿有説不完的情話;光照倩影斑駁,好似揮毫潑墨書寫的天文,遒勁有力。

每逢夏季勞動的間隙,我們常在樹下小憩,或下方、或抓子、或喝水嬉戲。印象最深的是麥收季節,臨路兩側一拉一綹,全是一家一户的打麥場。火紅的歲月,流汗的日子,無邊的熱浪裹挾着爽朗的笑聲,炎炎的烈日渲染着幸福的喜悦。當石磙一遍又一遍地碾過,當滑溜綿軟的麥瓤子搭成長長的垛,這時的打麥場,儼然成了一面光潔明亮鏡子。勤勞而樸實的鄉民還來不得及照一照自己的容顏,便急急忙忙地開墾起來,又在上面種上了下一茬莊稼。

還記得我們老家當時機械耕作還很少,種地大多靠畜力。鄉民們家家户户都養有牲口,我家餵養的是一頭青驢。那個時候,夏秋有青草、樹葉和收穫的莊稼秸稈,草料似乎是現成的。可一到冬天,漫長的歲月就全憑那長長的麥秸垛填飽飢餓青驢那無盡的肚皮了。自今記得,整個冬天直至初春,父親每天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拽麥秸餵驢。每當下午四點多,太陽就已經偏西,父親就拉上木板架子車,車上放把齒頭明兮兮的抓鈎、舊“魚鱗袋”縫製的特大的包,來到南河坡麥秸垛頭拽麥秸。印象中,那時的麥秸垛大多為南北向,垛頂靠南頭略微前傾,像一個帽檐似的。這或許是為了防風,因為在我們當地冬天大多刮西北風或東北風。

日子在悄悄地流逝,熱天很快就過去了。秋天的天空格外高遠,玉米齊刷刷地舉起了紅纓,可麥秸垛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逐漸瘦身暗淡,但似乎還保持着完整與健全,感覺時間並不長,麥秸垛頭就逐漸被扒出一個豁口來。豁口越來越大,與前面的留空相加,不久就形成了一個東西狹長的地帶。説來也怪,這空間地帶既得陽光又少受風寒,真可謂是得天獨厚了。

種了一輩子地的父親,對土地有着天然的“貪婪”和熱情,他發現後如獲至寶,便抽空用手中錛麥秸的抓鈎,鬆了鬆土,平整一番,又在家西屋門後的大葫蘆裏找來一朵胡蘿蔔種,摘下頭上的斗笠墊着,揉吧揉吧,撒着種上了。記得初開始,有一次我替父親去拽麥秸,眼見竹篩子大小的一塊地盤,尖尖的胡蘿蔔莖葉,密密麻麻,擠擠攘攘,一片葱鬱。

在我們老家,胡蘿蔔通常被稱作“紅蘿蔔”。它肉質而直根,質地脆嫩,多為黃紅色,是一種富含多種維生素的家常蔬菜,素有”小人蔘“的美稱。記得小時候,大人們下地幹活回來得很晚,天黑難熬,祖母總是給我們破謎講故事,其中就有個關於”紅蘿蔔“的謎語,謎面好像叫做:”紅公雞,綠尾巴,一頭攮到地底下。“要説謎語既形象又生動,但鑑於我們當時的年齡小,還不懂謎語的規則和猜法,往往直接答成”老公雞“或”綠髮妖魔“等,引得祖母一陣大笑。現在想起來,昔日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猶記當年,隆冬天氣,大雪紛飛,我們常常不顧寒冷堆雪人、打雪仗,紅蘿蔔也就被派上了用場,它常常成為堆好的雪人那紅紅的鼻子。遠遠望去,白白胖胖中的一點紅,既滑稽又可笑。不過,當玩夠鬧夠,一雙雙小手就凍得赤紅赤紅的,便慌慌張張地跑回屋裏向火,這時祖母時常會拉着我們的手嗔怒地説:”傻孩子,看把手都凍成紅蘿蔔了,趕快暖暖!“這時,我們只是扮個鬼臉笑笑。

歲月像一條流動的河,多少往事猶如飄飛的雪花般墜落,欲説還休。回想中學階段,那年月整個冬季,吃菜常常是清水煮蘿蔔。記得當時還有一句好聽的説法,叫做:“冬吃蘿蔔夏吃薑,不勞醫生開藥方。我知道吃蘿蔔順氣,不過記得當時學校食堂裏的蘿蔔大多是白蘿蔔,好像幾乎與胡蘿蔔無緣。因此,我對胡蘿蔔的印象並不深,只覺得它乾巴、瘦小、容易糠。要説我對胡蘿蔔的理解和熱愛,還真的'要從我家麥秸垛頭的那塊胡蘿蔔地説起。

自從上次替父親拽過麥秸,與垛頭那片胡蘿蔔地有了一面之緣後,我曾聽父親説過配藥滅地老鼠,也從別人那裏聽説有人在垛頭不遠的菜園裏打野兔,對這些似乎與胡蘿蔔相關的事,當時就頗感興趣。

要説起麥秸垛頭的那片胡蘿蔔地,印象中我真的很少再接觸過它。只是到了那年的臘月二十五,事有湊巧,母親説第二天要蒸饃,讓父親提前多拽些麥秸,好暖面用。沒想到正是這次零距離的接觸,使我對胡蘿蔔的認知有了一個大的飛躍。拉上車子,放上抓鈎,父親又特意加了一隻“魚鱗袋”製作的大包。一路上北風呼嘯,路面凍得硬邦邦的。來到地頭,路西那三顆挺拔的泡桐樹早已是光禿禿的,在寒風中哀鳴着,地上散落的幾片殘缺的桐葉也凝結着厚厚的白霜。麥秸垛矮了許多蒼老了許多,可垛頭的那片胡蘿蔔,除了靠外的一圈葉梗乾枯而發黃之外,大部分變得深青而凝重,翠綠的纓子夾雜着細碎的麥秸,晶瑩的露珠和着皎潔的冰雪。

我興趣盎然地俯下身子,仔細觀看着,一片片胡蘿蔔散落均勻,滿地的纓子纏繞在一起。一個個漏出頭來,縷縷細長的葉梗好似髮絲,有的分散開來,猶如披髮女郎;有的頂出一段,猶如紮好的辮子或炸開的鞭子;條條葉梗略帶淡紫,白色的麥秸成了髮髻上銀簪,那炸開的鞭子大概是在舞蹈吧?我很驚歎這冰天雪地裏的胡蘿蔔,好奇地問父親:“怎麼會是這樣?”父親笑笑説:“這有什麼,不就是環境影響的結果嗎?你看看它所處的地理位置,不就什麼都明白了嗎?”

我若有所悟,於是用腳趣開一片,纓子下面的地盤很硬,但似乎並沒有上凍,父親看看我説:“因為地下有生命,生命是有活力的,有活力就會有温度。”在我趣開的地方,果然漏出一塊紫紅的皮,我輕輕地用手往四周一摳,裸露的面積更大了,一根胡蘿蔔的頂端整個漏了出來。父親説:“想吃,就拿抓鈎錛幾顆。”父親順手把抓鈎交給了我,又説:“紅蘿蔔生的稠,腰彎下去,手放平,抓鈎齒立起,先鬆動四周的土。”我照着父親的話一一落實,最後用手一提,兩根粗大的胡蘿蔔完好無損地脱落出來。

説實話,就當時掌握的知識而言,我眼中的胡蘿蔔,只是直觀的第一印象。兩根胡蘿蔔,個個像根小棒槌,圓鼓鼓的,上半部略粗,下半部稍細;紅紅的,色彩鮮豔,整體通透,恰如過年時點燃的大紅蠟燭,握在手裏,感覺細膩光滑而又圓潤,心想這不大的一個頂蓋、小小的一條辮子,竟然出落得如此完美,我喜不自勝地對父親説:“該掘取了為什麼不收?恁冷的天它還會長嗎?”父親笑笑:“活着就要成長,你沒聽説‘冰冰響,蘿蔔長’嗎?”

我説:“不都是掘出來,再堆放在土裏嗎?這樣吃着用着都很方便。”父親聽了,看看我略微停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隨説:“方便並不一定合乎道理。方便只是對於人來説,對於胡蘿蔔來講,放着的胡蘿蔔容易糠,長着才是最好的貯藏方式。”我想到了從前看到的胡蘿蔔,若有所思。父親拽麥秸也夠了一歇,他拍打拍打身上的塵土和碎麥秸繼續説:“土雖然是個好東西,但又有所不同。對於生命來講,適合自己的才是好土。當然,長期的生存環境對於生命意義重大。胡蘿蔔是這樣,人更是如此。”

我當時雖然不太懂父親的話,但垛頭的那片胡蘿蔔,我們家一直吃到第二年的春天很晚很晚,沒有絲毫泡糠的現象,不但色澤紅潤、質地脆嫩,而且味道鮮美。我感謝父親,是他給了我生命;我感謝那片胡蘿蔔地,從中我獲得了人生的道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家垛頭的那片胡蘿蔔地,就成了我生命中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二十多年前,祖母和父親相繼離開了我,埋進了家鄉那片土地,成了南河坡的一抔土;十多年前,我離開了家鄉的那片土地,走進了城裏。不久的將來,我也會變成一個土疙瘩,不論是南河坡還是西河坡,但我相信我身上還有家鄉的泥土味。我可以告慰父親的是,我理解了“像胡蘿蔔一樣活着就是成長”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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