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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的政論諷喻

柳宗元的政論諷喻

導語:前人有一種説法:韓愈文章超過柳宗元,但議論不及柳宗元。柳宗元的管理思想,不像韓愈那樣偏於基礎,而是面向實用。

柳宗元的政論,影響較大的首推《封建論》。他認為,分封和郡縣兩種制度,都是歷史發展的情勢造成的,周的分封到了春秋,王室衰微,諸侯得勢,有的問鼎輕重,有的射中王肩,諸侯尾大不掉,君臣秩序完全亂套,所以,以郡縣替代分封是勢之必然。周之敗,敗在分封,“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敗,敗在人怨,“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柳宗元把分封制失敗的原因歸於制度造成的賢不肖混亂。他強調,治天下之道在於得人,“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後可以理安。”分封制採用世襲方法,是否賢能完全出於偶然,“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而郡縣制由君主委派官吏,可以做到選賢任能。柳宗元的這篇政論,對“制”與“政”加以區分,説明了不同歷史條件下制度作用和人為作用的不同效果,為管理思想提供了新的視角。

然而,柳宗元的論證縝密程度不夠,有時會走向偏激。他在比較分封制和郡縣制時,強調秦制的優越,除了以漢承秦製為依據外,還聲稱“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從而隱含着對郡縣制之弊視而不見的危險。由此,他把分封看作私天下,而把郡縣看作公天下,把帝制之私僅僅看作能力之私而非產權之私,甚至宣稱“公天下之端自秦始”,顯然立論不當。在《四維論》中,柳宗元認為廉恥出自禮義,有禮義必然講廉恥,無廉恥肯定沒禮義。所以他斷言:“吾見其有二維,而未見其所以為四也。”這種偏失顯然忽視了言詞含義的豐富性,是以自己的定義作為標準定義形成的論斷。較極端者,是他在《舜禹之事》中,把曹丕代漢與舜禹禪讓相提並論,認為儘管在公與私、仁與強方面有所不同,但漢已失德,人心歸魏,“丕嗣而禪,天下得之以為晚,何以異夫舜禹之事耶?”這就偏離了公認的禪讓定義。

柳宗元的政論文章多有這種過分自信帶來的偏差。不過,也恰恰是這種偏差,使他能夠提出一些別人不能企及的見解(例如認為漢獻帝禪讓與舜禹禪讓性質一樣)。在多數情況下,這種新見解可以起到推動變革的作用。例如,他對漢代以來強調天人感應而形成的死板月令就不以為然,在《時令論》中主張“聖人之道,不窮異以為神,不引天以為高,利於人,備於事,如斯而已矣”,因事而異,不必拘泥。在經與權的關係上,他在《斷刑論》中進一步發揮道:“經非權則泥,權非經則悖”,全在是否恰當。“知經而不知權,不知經者也;知權而不知經,不知權者也。”權變只要符合道義就足矣,無需考慮過多。這對於管理中的靈活變通,確實有所裨益。然而,也有可能走到另一方向。永貞革新的失敗,一大原因就是這批年輕新貴不按常規打破章法造成的。所以,柳宗元的這種論述,可以促使後人進一步思考:如何在打破常規與規範程序之間取得平衡?

在《六逆論》中,柳宗元對《左傳》所載的衞國大夫石説的“六逆”進行了分析。六逆是指“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六種行為,向來被人們看作致亂根源。柳宗元則認為,“少陵長、小加大、淫破義”確為亂源,而“賤妨貴、遠間親、新間舊”卻是求治之本。他論證説,“賤妨貴”是指擇嗣違反嫡庶準則,“遠間親、新間舊”是指選官用人打破親疏遠近關係,然而按照嫡庶擇嗣,按照親近故舊選官,就有可能貴、親、舊而愚蠢,賤、遠、新而聖賢。擇君置臣是治國要務,只能求聖賢,不能看嫡庶親疏遠近新舊。柳宗元的這種説法,在當時屬於振聾發聵的言論。但這種言論影響到當時的太子選擇,徹底得罪了憲宗,也導致了八司馬翻不了身。所以,柳宗元的這一論述以及他的遭遇,又可以促使後人進一步思考,在“正確的”與“現實的”道理面前,管理者應當如何考量?

柳宗元的大量寓言故事,有的直白,有的隱晦,從不同角度闡述管理思想。他的《羆説》是一個與《黔之驢》類似的寓言。説的是動物之中,鹿怕,怕虎,虎怕羆。有個獵人能夠吹出各種野獸的聲音。他用鹿鳴引誘鹿,卻召來了;於是趕快用虎叫驅趕,又召來了羆。這下他再沒有辦法了,最終葬身於羆。這就像進入黔地的驢,自己本事不強還要挑戰虎,最後死於虎口一樣,説明“今夫不善內而恃外者,未有不為羆之食也”。管理中的內功修煉和外在機遇,同樣遵循這一邏輯。在《觀八駿圖説》一文中,柳宗元借題發揮,批評按圖索驥的教條做法。“世之慕駿者,不求之馬,而必是圖之似,故終不能有得於駿也。”追慕聖人,相信那些聖人異像的傳説,不在現實的人物中尋求,最終同樣不能有得於聖人。柳宗元因此而感慨道:“誠使天下有是圖者,舉而焚之,則駿馬與聖人出矣。”這幾乎就是一篇古代的實踐檢驗真理標準的宣言書。,以貪得無厭的為喻,説明官場上“日思高其位、大其祿”而不知戒的危害,寥寥數語就把貪慾降低智商的道理説得活靈活現。他的《三戒》,以臨江之麋告誡人如何分清敵友,以黔之驢告誡人們要有自知之明,以永某氏之鼠告誡人們要居安思危。他的《敵戒》一文,則説明了“敵存滅禍,敵去召過”之理,告誡人們“皆知敵之仇,而不知為益之尤;皆知敵之害,而不知為利之大”。這些,都以不同方式表達出相應管理思想的內涵。

柳宗元的紀實故事,從不同角度揭示為官之道。他的《捕蛇者説》,以寫實筆法描繪出“苛政猛於虎”的社會現象,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實際上是要表達做官箴誡。他的《種樹郭橐駝傳》,強調其種樹訣竅是“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而不是“愛之太恩,憂之太勤”,反而危害樹木自然成長。種樹之道完全可以移植到官府。官府的揠苗助長行為,不論是出於好心還是出於惡意,最終都會擾民害民,養人之術就是順人之慾和遂人之性。在柳宗元與吳子陵討論晉國為何稱霸的緣由時,他辨析了“利民”和“民利”的'區別,強調利民是上位者賦予的,而民利是民眾自己獲得的。“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晉問》)統治者重民,只是接近民利卻不等於民利,無為不言,垂拱自化,才有真正的民利。由此推論,柳宗元在《送薛存義之任序》中對官吏的職守提出了“官為民役”的新觀點。“凡吏於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民眾耕種土地,拿出十分之一的收穫僱用了官吏,指靠官吏為自己提供公平正義。就像傭工拿了主人的工錢,怠工誤事,甚至盜竊主人財物,主人肯定要發怒懲罰。當今百姓不敢對不負責任的官吏發怒懲罰,不過是官吏有勢而已。勢不同而理同,做官必須明白這個理,才可知恐知畏。這種論證,在《送寧國範明府詩序》中,借寧國令範傳真之口,説出“夫仕之為美,利乎人之謂也”的道理,“夫為吏者,人役也。役於人而食其力,可無報耶?”拿了百姓提供的俸祿,只有惠及百姓,才可心安理得而無愧於人。由此,柳宗元提出,為官即便是教化手段,也不是高高在上支配民眾,而是對民眾的服務回報。   柳宗元的《梓人傳》,也是一篇管理思想傑作。京兆有一位楊姓工頭,牀少了一條腿都不會修,卻能指揮工匠建造京兆官署。究其緣由,該人並不會木匠的具體技藝,卻具有規劃領導才能。柳宗元由此推論,技術人才和管理人才要各在其位,各盡其能,梓人之道與宰相之道相通。輔佐天子的宰相,條理綱紀,整齊法制,就像梓人的規矩繩墨;“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就像梓人安排工匠各盡其能;身居朝廷放眼天下,政務大略胸有成竹,就像梓人繪製圖紙有序實施;選拔能者,黜退不能者,各盡所能而不越俎代庖,就像梓人善運眾工而不自炫其能。那些不懂此道的管理者,往往以具體做事為能,以炫耀技藝見長。“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實際不知體要,不諳相道。柳宗元由此看到管理與技術的不同,領導與做事的不同,為“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給出了新的解釋。

在建中之亂時,段秀實以笏版擊朱,剛烈就義。柳宗元的《段太尉逸事狀》,則將正史不載的段秀實逸聞記錄在案,從而説明關鍵時刻表現出的剛勇氣節,來源於平時的習慣積累,校正段秀實是以一時激憤成就名聲的誤解,同時也為管理者在習慣與決斷、平素行徑與臨危不懼之間的關係上提供新的認知,促使人們瞭解日積月累在事業發展中的重要性。

在《宋清傳》中,柳宗元介紹了一位長安藥材商人。這位商人宋清似乎不追求贏利,到他那裏賣藥的人可以賒賬,到了年終,他看着堆積如山的欠條債券,約摸不能收回的就一燒了事。而且他還特別注重藥材質量,用他的藥見效快,所以醫生也樂意讓病人上宋清這兒。儘管宋清不以發財為意,但他卻能獲得大利。有人説宋清犯傻,有人説宋清有道,宋清卻説自己不過是一個“逐利以活妻子”的商人,既不犯傻也非得道。柳宗元感歎道:“清之取利遠,遠故大,豈若小市人哉?”由此推論,人際交往中的所謂 “市道”,不過是“炎而附,寒而棄”而已,豈可道哉!柳宗元的本意是諷刺當時官場像商人,商人卻像君子,但道出了商業的本質,與今日馮侖所説的“追求理想,順便賺錢”同出一理。

總體來看,柳宗元的管理思想呈發散型,尤其是他的寓言和紀實文字,多有靈光乍現式的管理感悟,他的政論,也往往採取舉一反三的説理路數,涉及到各種各樣的管理問題。但他的管理思想與韓愈相比,並非基礎原理方面的深度挖掘,多屬就事論理的智慧思考。當然,韓文也有借題發揮,柳文也有基礎分析,但他們的偏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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