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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詩歌中植物意象

李白詩歌中植物意象

植物意象作為其詩歌中極為常見的羣體意象,體現了他對各種植物不同的情感傾向,能夠很好地向我們展示李白獨特的審美情趣和靈活自由、發想無端的意象運用,是研究李白詩歌風格的又一切入點。

李白詩歌中植物意象

李白的詩歌意象,前人已多有探究,如“酒”“月”“劍”之類頗能顯示其豪壯之氣、遊俠之風的意象。然而李白作為一個天才般的人物,意象中也頗有與眾不同,難以常理論之處,可以作為深入研究的出發點。

黃庭堅説:“餘評李白詩如黃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槧人所可擬議。[1]”方東樹《昭昧詹言》裏説:“太白當希其發想超曠,落筆天縱,章法承接,變化無端,不可以尋常胸臆摸測;如列子御風而行……[2]”這兩段話都形象地表現了李白詩歌中飄忽無端、難以捉摸的意象世界,這個世界普通人只能欣賞,無法揣摩效仿,此間種種風物自是頗具靈性。以植物意象為例,試看以下詩句

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宮中行樂詞八首》[3])

寶劍雙蛟龍,雪花照芙蓉。(《古風》)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春思》)

西域春風落花時,揮鞭直就胡姬飲。(《白鼻》)

李白詩中植物意象的選擇既透露出傳統東方美學色彩,又融會了西方美學的精髓。其中“優美與崇高”的對比,信手拈來,語出天然,已成習慣。“山花插寶髻”一句中“寶髻”既已富貴無匹,遂用“山花”中和,鄉野之味與宮廷貴氣相結合;“羅衣”已沾染世俗之氣,而“石竹”卻帶來浩然仙氣,不是牡丹、芍藥等宮廷常用花卉,而是名字清雅而花朵綿密嬌小的野生石竹。優美與崇高本來相互矛盾,李白卻將其有機結合,使柔者更柔,雄者更雄,深得其中三昧。再如“雪花照芙蓉”一句,“寶劍雙蛟龍”何其勇武豪壯:寶劍沉於潭中千年,待風雲際會之時,化為蛟龍,騰空而起,絞起萬丈雷,而下一句“雪花照芙蓉”又何其婉轉,彷彿滔天劍氣匯於劍尖,劍光凌利划起像雪花一般冷厲的劍芒,卻只是映照出芙蓉的灼灼風姿。劍光與芙蓉何其衝突,卻又何其相配,如同太陽照在皚皚雪山上,折射出冷傲的光彩。而“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一句中,“燕”“秦”俱是北地彪悍之國,“碧絲”“綠枝”“桑”卻帶着江南水鄉的柔美。女子春日等待歸人的曲意柔腸,便是百鍊鋼也化為繞指柔了。另一方面,“西域春風落花時,揮鞭直就胡姬飲”裏“西域”和“胡姬”意象相勾連,而“春風落花”是柔美哀怨的,“揮鞭直就”是勇武豪壯的,兩相對比,連令人感時傷懷的春日落花都帶着一股子暖意和生機,一股子喜悦和靈動。

李白詩中體現的優美與崇高的結合,不光在於均衡,還有原有意象內涵的偶然改變。他具有敏鋭的美學感知能力,對於詩歌中的意象寄予了更高雅的審美情趣。

李白被讚頌為“詩仙”,是因為他的詩歌裏瀰漫着超凡脱俗的神仙氣息,他曾在詩裏自豪地寫道“四明有狂客,風流賀季真。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對酒憶賀監二首》),這種自由放逸的仙氣來自於他與眾不同的眼界和氣魄,也體現在他對植物意象的特殊選擇和運用中。李白詩歌中植物意象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這些意象大多是清新自然的,諸如蘭桂、梧桐、松柏等傳統美學中的“嘉木”“香草”。正如他自己所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他在使用植物意象時,大多僅憑植物本身的特徵和形象去營造意象世界,很少對所描寫的植物大加修飾、雕琢,因此讀起來樸實清新,頗有自然真味。

他所使用的植物意象有柔婉的也有極為廣闊的,最典型的例子要數他將巍峨高山比作嬌豔芙蓉了,這樣的詩句在他的詩歌作品中俯仰皆是。從那句著名的“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妾薄命・漢帝重阿嬌》)可以看出,在李白心中,芙蓉花是對一個女子最好的希冀和讚美,“芙蓉”這個意象在他的詩裏有獨特的地位,不同於普通美麗女子的“桃李”“花顏”,“芙蓉”帶有明顯的`神聖意味,“西嶽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古風其十九》)中的蓮花山是華山最高峯,明星是華山神女名,而芙蓉作為女神手持物,是尊貴中的尊貴,清逸中的清逸,是百花之首,是李白對於美好人格的嚮往。到了神仙世界裏,那也是“遙見仙人彩雲裏,手把芙蓉朝玉京”(《廬山遙寄盧侍御虛舟》)。他甚至用芙蓉花去比巍峨的高山:“茲山何峻秀,綠翠如芙蓉”(《古風》)是華不注峯,九華山則是“天河掛綠山,秀出九芙蓉”(《望九華贈青陽韋仲堪》),“太華三芙蓉,明星玉女峯”(《江上答崔宣城》)是華山,“丹崖夾石柱,菡萏金芙蓉”(《送温處士歸黃山白鵝峯舊居》)是黃山。李白不拘於意象的事實特質,而是抓住意象美感的精神實質來構建詩意世界。

特定植物意象的感情色彩並不固定,而是隨意而動。“桃李”這個意象在其作品中頻繁出現。在存世的九百多首詩中,“桃李”這個意象大多都是組合出現的,是李白詩中最常見的植物意象之一,在詩歌中主要有三種形象,有的甚至是相反相對的:一種是諂媚、阿諛甚至豔俗的醜惡面目,大多使用對比反襯的表現手法,例如“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古風》),這首詩中用兩種植物對比,再用嚴子陵典故説明自己清高孤傲不與人羣的情操。與之相對的是如同美玉一般沉默而踏實奉獻的美好品格,“玉不自言如桃李,魚目笑之卞和恥”(《相和歌辭・鞠歌行》)。美玉如此高潔無瑕,和桃李一樣不誇耀付出卻自有光華。世上多的是魚目笑珍珠的事情,而人才和君子總是為小人所妒忌。第三種是用來比喻美好卻短暫的事物,藉以闡發幽思,或是感慨時光流逝,年華不再,功業難成,或是警示世人不能沉醉於盛世美景之中,因為“開花不早落,桃李不如鬆”(《雜歌謠辭・箜篌謠》),美麗的花朵遲早會凋謝的。同樣的還有“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慾醉朱顏酡。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前有一樽酒行二首》)。而“桃李出深井,花豔驚上春。一貴復一賤,關天豈由身。”(《中山孺子妾歌》)以容易凋謝的桃李和班婕妤團扇失寵的故事説明君王的寵愛不由得自身選擇,藉以排遣幽憤。第四種是比喻友情,多用來表現江湖義氣,“赤心用盡為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桃李栽來幾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府縣盡為門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少年行其三》)整首詩都是灑脱豪放之氣,語近遊俠。   “桃李”意象的繁多含義可以從側面説明各種意象在李白心中都是渲染氣氛和展示才華的工具,他早已熟練掌握意象之法,窺見至高奧祕,在其他詩人還在觸景生情時,他無需思考、不拘一格,各種意象便如同施了法術一般,按照天地意志排列。

李白詩歌中的植物意象世界是以先秦文學為基礎的。尤其從《楚辭》和屈原的作品汲取良多,《山海經》也為其提供了大量的意象源泉。李白詩歌中的植物意象繼承了屈原、宋玉等人的傳統審美內涵,詩歌中多見芙蓉、薜荔、瓊蕊、桂枝、芳蘭、蔓草、綠蘿、蘭蕙等屬於“香草”的植物意象,並且同樣具有政治諷喻意味。

“不採芳桂枝,反棲惡木根”(《古風》)反映了世道人心敗壞,眾人追名逐利,而對個人修養不屑一顧的行為,而“夷羊滿中野,盈高門”(《古風》)中“”作為兩種《離騷》中的惡草,比喻奸佞小人。比干、屈原均被君王厭棄,也暗示了君王昏聵,賢臣遭貶的現象。“夷羊”是亡國的神獸,有警示君王的意味。這首詩通過借古喻今的方法表達了內心的不平與憤懣。“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古風》)則化用了《離騷》中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屈原的“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與李白的“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是一以貫之的審美取向。可以説李白詩歌無論是意象選擇,還是情感態度,都沿襲了屈原以香草自比,抒發政治情感的傳統。

李白詩作中的植物意象有現實性的,也有很多虛構性的。既有在現實生活中可以考察到的真實存在的客觀物象,也有前人或詩人對現實存在經過想象虛擬出來的虛幻性的意象。而其中的虛幻性植物意象一般來自《山海經》等上古大荒的神話傳説。

“蒼蒼三株樹,瞑目焉能攀”(《古風五十九首》)中的“三株樹”出自《山海經・海外南經》:“三株樹在厭火北,生赤水上。其為樹如柏,葉皆為珠”。[4]《山海經・海外東經》:“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中的“扶桑”是太陽升起的地方,李白為了顯示自己的豪情説:“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短歌行》)。另一首詩《上雲樂》中的“西海栽若木,東溟植扶桑”裏提到的“若木”,同樣出自《山海經・海外南經》:“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陰山、洞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而《天馬歌》“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飢”中的“玉山禾”則同樣出自於《山海經》中“崑崙之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可以發現李白詩歌中含有大量來自於《山海經》的植物,這些神奇的植物代表了李白對於只存在於想象中的神話世界的喜愛,也顯示了李白善於從遠古神話傳説中尋找靈感、採擷果實的意識。

古時的神話傳説是浪漫主義文學的源頭,它們幻想奇特、情節瑰麗,啟發了後人創作時的想象力和表現力。在李白詩中有許多大膽神奇的想象,而對於神話傳説的植物元素的取用則給李白詩作染上了浪漫性、神祕性的色彩。

李白詩歌中的植物意象體現了他獨特的審美情趣和敏鋭的感知能力,他從《楚辭》和《山海經》中感染了浪漫主義精神,汲取了一系列植物意象;他廣泛地化用前人詩句,靈活地運用這些意象來進行創作;他通過改變同一植物的感情傾向,創造出更具表現力的意象世界;他取法自諸多先秦典籍,用道家和方士們傲然睥睨的目光去挑選取用,從而構建神祕縹緲的意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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