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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詩歌中劍的意象分析

李白詩歌中劍的意象分析

李白是筆者最崇拜的詩人,他一生都在為理想和自由苦苦奮鬥。雖然他奔放不羈的個性、建功立業的抱負遭到了壓抑和破滅,但因此而碰撞出的焦灼而痛苦的火花點燃了他生命與藝術的熊熊巨燭。他在壓抑人性、限制自由的時代把人的魅力張揚到極致,他用如椽的詩筆為自己繪製了大鵬般的永恆畫像。他有着火山般的激情,孩子般的天真。他好酒,也愛劍,常常“擊築飲美酒,劍歌易水湄”(《少年行二首·其一》)。酒和劍,還有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伴着他度過了瀟灑而狂狷的一生,正如余光中所説:“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i]。面對這位曠世奇才自由揮灑的盛唐詩峯,雖時隔千年的風雲變幻,猶能感受到那躍躍跳動的生命活力和精光四射的生命本色。如何通過詩歌走進他的心靈世界,對他的人生具備“瞭解之同情”[ii],是當前李白研究面臨的主要問題。筆者以為,抓住與詩人的生命碰撞交融的“酒”、“劍”、“月”等重點意象作為對話交流的橋樑,或許是個有效的途徑。本文打算對“劍”意象進行嘗試性分析。

李白詩歌中劍的意象分析

據統計,《全唐詩》李白詩中“劍”字共出現了107次,除去作為地名的“劍閣”3次,“劍壁”1次,武器之“劍”猶有103次之多。屬於劍的“鋏”出現了1次、“吳鈎”1次、“吳鴻”1次、“湛盧”1次、“干將”1次、“莫邪”1次、“青萍”2次、“秋蓮”2次、“霜雪”2次、“匕首”3次、“龍泉”4次。總計,“劍”共出現了118次(統計時把“吳鈎霜雪明”,“空餘湛盧劍”,“劍花秋蓮光出匣”,“拙妻莫邪劍”,“吾家青萍劍”分別計做1次),分佈在106首詩中,約佔全詩總數的10%。可見,李白是多麼地鍾情於劍了。他既謙虛又驕傲地稱與自己相濡以沫、生死相許的妻子為“拙妻莫邪劍”(《竄夜郎,於烏江留別宗十六璟》),他豪爽而坦蕩地褒獎亦弟亦友的李凝為“吾家青萍劍”(《送族弟單父主簿凝攝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橋卻回…留飲贈之》),他把朋友蘇明府比作“蘇季子”,並稱贊他“劍戟森詞鋒”(《魏郡別蘇明府因北遊》)。詩人從小就有學劍的經歷,而且劍術還很不錯。[iii]劍是他的知音,他的至愛,甚至是他生命的化身。他用自由的詩筆把我國文學史上的劍舞蹈得出神入化、瀟灑翩然,為後人留下了一座永恆的豐碑。

一、“毛公一挺劍,楚趙兩相存”——建功立業的憑藉

劍是我國最古老的兵器之一。古代冶煉技術不發達,寶劍鑄成不易,其威力往往被神化。《列子·湯問》説:“殷帝之寶劍,一童子服之,卻三軍之眾。”[iv]《越絕書》中的泰阿之劍在敗晉鄭圍楚之師時大顯神通:“於是楚王聞之,引泰阿之劍。登城而麾之,三軍破敗,士卒迷惑,流血千里,猛獸驅逐,江水折揚,晉鄭之頭畢白。”[v]雖然早在東漢末年,適於劈砍的環柄刀已取代適於推刺的長劍而成為軍中大量裝備的短兵器,[vi]但人們對劍的喜愛並沒有衰歇。眾多關於寶劍的神話傳説已牢牢地紮根於我們民族的文化心理深處。

李白生活的唐代,正處於國威遠揚、萬方臣服的盛世。他“安社稷”、“濟蒼生”的理想在國土開拓、民族融合、邊戰頻繁的現實刺激下,在開放型文化的薰染下,勃發為一種建功立業的奮發情懷。而且他“性倜儻,好縱橫術”,一生推崇太公、張良、諸葛亮、魯仲連等人。這使他不會像常人一樣以科舉或入幕博取功名,而是寄希望於風雲際會,幻想着“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宇大定,海縣一清。”(《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這種渴望建立蓋世功業的思想一直貫穿於李白的一生,也深深地浸透於他詩歌的劍意象之中。

此類意象中最氣勢磅礴,最能體現李白抱負的要數那“天子之劍”了。《莊子·説劍》最早將寶劍分為天子之劍、諸侯之劍、庶人之劍。現實中的李白雖不敢自視為帝王,但在詩歌的世界裏,天真而迫切希望建立蓋世功業的詩人分明已成了那手揮神劍、叱吒風雲的帝王。《古風》:“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飛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登廣武古戰場懷古》:“赤精斬白帝,叱吒入關中。兩龍不併躍,五緯與天同。楚滅無英圖,漢興有成功。按劍清八極,歸酣歌大風。”《送族弟綰從軍安西》:“君王按劍望邊色,旄頭已落胡天空。”《塞下曲》:“烽火動沙漠,連照甘泉雲。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兵氣天上合,鼓聲隴底聞。橫行負勇氣,一戰淨妖氛。”李白從有關寶劍的神話傳説中吸取養料,加以天才的想象發揮,從而把《莊子》中用來寓“道”的較為抽象的劍寫得更加生動形象、氣韻飛動!

劍不僅是一種頗具神話色彩的兵器,也是人們喜愛的佩飾。在官僚集團內部,劍更是作為身分、地位、官階、特權的象徵有詳細而嚴格的規定。[vii]李白詩中有些劍也屬於此種類型。《入朝曲》:“天子憑玉幾,劍履若雲行。”《贈郭將軍》:“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感時留別從兄徐王延年、從弟延陵》:“冠劍朝鳳闕,樓船侍龍池。”《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嚴陵高揖漢天子,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

佩劍還是俠客身份的象徵。唐代的長安自漢以來有着濃厚的俠文化傳統,尤其是關隴一帶人民“融合胡漢為一體,文武不殊途”[viii]的生活習慣更是俠風盛行的沃土。對於胸懷壯志的文人來説,任俠成為他們功業意識的一種寄託,他們“渴望通過古代遊俠那種偶逢知音便平步青雲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ix]。且統治者有一定的胡人血統,採取文化寬容政策,儒、釋、道、俠等文化思想並存,不少皇室有過一段任俠或交接豪俠的經歷。[x]“上有所好,下必盛焉”,一時不論是京師豪貴子弟,還是地方豪族少年、閭里惡少,爭以任俠相標榜。任俠成為一種時尚和“逞強勢、競豪奢、享悠閒的理想方式”[xi],也被視作一種英雄氣質,而佩戴一把光彩照人的寶劍則是顯示遊俠身份的必須。李白生活於這樣的文化氛圍之中,不可避免地受其影響,況且遊俠精神“流動着青年人的活潑潑的情感和新鮮的血液”[xii],充滿着“樂觀奔放的時代旋律和火一般的生活慾望、人生宣泄”[xiii]。這更與他酷愛自由、張揚個性的天性不謀而合。詩人“少任俠,不事產業,名聞京師”(劉全白《唐故翰林學士李君碣記》),“喜縱橫術、擊劍,好任俠”(《新唐書·文藝列傳》)。血管裏洶湧着的遊俠精神使李白對劍特別鍾愛。詩人一生佩劍,年輕時“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白馬篇》),年老時“邊塵染衣劍,白日凋華髮”(《禪房懷友人岑倫》),求謁時“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醉酒時“醉來脱寶劍,旅憩高堂眠”(《冬夜醉宿龍門,覺起言志》),高興時“擊築飲美酒,劍歌易水湄”(《少年行二首·其一》),失意時“倚劍增浩歎,捫襟還自憐”(《郢門秋懷》)。他的許多朋友也佩戴着光彩照人的寶劍。《夜別張五》:“龍泉解錦帶,為爾傾千觴。”《君馬黃》:“長劍既照曜,高冠何赩赫。”《贈崔侍郎》:“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

平時佩戴在身的劍,一遇事變,便會成為俠客或將士殺敵的有力武器。正如《釋名·釋兵》所説:“劍,檢也,所以防檢非常也。”[xiv]這才是真正的俠客或將士佩劍的主要動機。《東海有勇婦》中的“劍”和《贈武十七諤》中的“匕首”就是以快意恩仇的利器出現的。但李白筆下的俠客更多的是從國家大義出發,借客報仇的鋒刃指向了來犯的匈奴、敵寇,逞強使氣的個人英雄主義風采昇華為慷慨報國的愛國主義熱情,並且都有“毛公一挺劍,楚趙兩相存”(《送薛九被讒去魯》)的飛躍式功名實現方式。[xv]這從詩人失意時一再感慨“劍是一夫用”(《悲歌行》),“學劍翻自哂”,“劍非萬人敵”(《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得到反證。

《結客少年場行》、《俠客行》、《白馬篇》最能體現李白為俠客設計的理想人生圖式,其中的劍浸透了他殺敵報國、一匡天下的功業意識。如《白馬篇》:“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鬥雞事萬乘,軒蓋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遨。發憤去函谷,從軍向臨洮。叱吒萬戰場,匈奴盡奔逃。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蕭曹。羞入原憲室,荒淫隱蓬蒿。”

詩人筆下將士們殺敵報國的劍更是形象豐富、異彩紛呈,如《贈何七判官昌浩》:“不然拂劍起,沙漠收奇勛。老死阡陌間,何因揚清芬。”《送張秀才從軍》:“抱劍辭高堂,將投崔冠軍。長策掃河洛,寧親歸汝墳。當令千古後,麟閣著奇勛。”《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崔侍御十九韻》:“拂劍照嚴霜,雕戈鬘胡纓。願雪會稽恥,將期報恩榮。”《胡無人》:“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塞下曲六首》:“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送白利從金吾董將軍西征》:“西羌延國討,白起佐軍威。劍決浮雲氣,弓彎明月輝。”《贈潘侍御論錢少陽贈潘侍御論錢少陽》:“三軍論事多引納,階前虎士羅干將。”

其中最雄偉壯觀、最能體現李白想落天外、意出塵表詩才的是那“倚天劍”。《臨江王節士歌》:“白日當天心,照之可以事明主。壯士憤,雄風生。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司馬將軍歌》:“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台。北落明星動光彩,南征猛將如雲雷。手中電擊倚天劍,直斬長鯨海水開。”詩人將劍誇大到充塞天地的程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烈逼來,挾着排山倒海的氣勢,真是無所不摧、無處逃匿啊!

另外,詩人倚劍登台的形象也值得注意。在異常廣闊的空間之下,詩人倚劍而立,俯視蒼茫大地,不禁情緒激昂、感慨萬千!《發白馬》:“倚劍登燕然,邊烽列嵯峨。蕭條萬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掃清大漠,包虎戢金戈。”《登邯鄲洪波台,置酒觀發兵》:“觀兵洪波台,倚劍望玉關。請纓不繫越,且向燕然山……遙知百戰勝,定掃鬼方還。”

  二、“起舞拂長劍,四座皆揚眉”——歌宴舞蹈的道具

劍在唐代也是舞蹈的道具。唐代盛行歌舞,且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平,其中屬於“健舞”類的《劍器舞》,更是氣勢磅礴、動人心魄。裴旻的劍舞被譽為唐代“三絕”[xvi]之一。《獨異志》説他表演時“走馬如飛,左旋右抽,擲劍入雲,高數十丈,若電光下射,旻引手執鞘承之,劍透空而下,觀者數千人,無不悚慄。”杜甫也曾描寫過孫大娘舞《劍器渾脱》的盛況:“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姚合的《劍器詞》和敦煌寫卷S6537號《劍器詞》描寫了模擬戰鬥場面、激烈熾熱而人數眾多的《劍器舞》[xvii]。可見劍舞在當時影響之大、水平之高。它對於在大一統帝國和平安定時期不能以武犯禁、隨意行俠的少年健兒尤其具有吸引力。因為作為一種顯示英雄氣概的方式,它更容易仿效,更容易引起轟動效應。李白曾在詩中寫道:“撫長劍,一揚眉,清水白石何離離。脱吾帽,向君笑。飲君酒,為君吟。”(《扶風豪士歌》)這分明是酒酣耳熱後情不自禁地舞起劍來的生動寫照。他讚美崔五郎中的翩翩舞姿説:“起舞拂長劍,四座皆揚眉。”(《酬崔五郎中》)朋友宴飲,如有樂器伴奏,可能還會邊舞邊歌。《少年行二首》:“擊築飲美酒,劍歌易水湄。”《在水軍宴韋司馬樓船觀妓》:“詩因鼓吹髮,酒為劍歌雄。”

李白筆下軍中將士的劍舞也頗具特色。它不僅使單調的軍種生活生動起來,也把血腥、殘忍的戰爭化為從容、優雅的藝術,洋溢着一種樂觀自信的高昂情調。《司馬將軍歌》:“將軍自起舞長劍,壯士呼聲動九垓。功成獻凱見明主,丹青畫像麒麟台。”《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軍》:“今茲討鯨鯢,旌旆何繽紛……劍舞轉頹陽,當時日停曛。酣歌激壯士,可以摧妖氛。齷齪東籬下,淵明不足羣。”《送張秀才謁高中丞》:“兩龍爭鬥時,天地動風雲。酒酣舞長劍,倉卒解漢紛。”《送羽林陶將軍》:“萬里橫戈探虎穴,三杯拔劍舞龍泉。”《送樑公昌從信安北征》:“入幕推英選,捐書事遠戎。高談百戰術,鬱作萬夫雄。起舞蓮花劍,行歌明月弓。將飛天地陣,兵出塞垣通。祖席留丹景,徵麾拂彩虹。旋應獻凱入,麟閣佇深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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