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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李清照的婉約愁情

淺談李清照的婉約愁情

李清照的愁,首先是一縷閒愁。《一剪梅》將這一份閒愁演繹得極為細膩:

淺談李清照的婉約愁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何謂閒愁?胡云翼先生在他的《宋詞選》裏注道:精神上的苦惱。不能説錯,卻總嫌不貼切,關鍵是一個“閒”字沒有説透。閒愁,當然不是“閒來無事”之愁,相反愁情別緒溢滿了詞人的心懷,排遣不去——“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然而,此愁又生出多少閒情,“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好一份閒情逸致,卻以一個獨字透露了羞與人言的相思之愁。正是:愁生閒,閒生愁,綿綿無絕期。

人們通常將《一剪梅》認作情侶之間一份甜蜜的思念,卻是沒有讀出那一份閒愁的滋味。其實,這一段相思,包含着女詞人內心深處的一點埋怨與一絲無奈。“雲中誰寄錦書來”,明寫別後的思念,“誰”字自然是指丈夫趙明誠。接以“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兩句,構成一種目斷神迷的意境。按順序,應是月滿時,上西樓,望雲中,見回雁,而思及誰寄錦書來。 但是明月自滿,人卻未圓;雁字空回,錦書無有,所以有“誰寄”之歎,又可知是無人寄也。下闕第一句“花自飄零水自流”,承上啟下,詞意不斷。既是即景,又兼比興。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與上闋的“紅藕香殘”相呼應,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華、愛情、離別,則給人以淒涼無奈之恨。可見,這首詞描寫的並不是甜蜜的相思,而是一種隱隱的恨淡淡的怨淺淺的憂,似痛非痛,愁中帶傷,正是這一段難以言説的閒愁。

愁生何處?當然是與丈夫的別離,“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元伊世珍《琅嬛記》:“易安結縭未久,明誠即負笈遠遊。易安殊不忍別,覓錦帕書《一剪梅》詞以送之。在封建社會,男子追求的是功名利祿。明誠出生官宦之家,自然會奔赴各地,求學進仕,沉浮於宦海。李清照出生於書香門第,她的生活空間很多時候侷限於自己的閨房。初入夫家之時,她曾同身為太學生的趙明誠一起出入相國寺,逛街購書。這樣的生活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是幸福的,令人豔羨。但透過現象看本質,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李清照始終只是作為“李格非之女”或“趙明誠之妻”的身份出入社交場合,她不可能有獨立的人身地位,生活圈也必定是狹窄的.。難怪李清照會發出“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感歎,這一句抄的是歐陽文忠公《蝶戀花》詞首韻,李清照對歐陽修的詞批評甚多,但對這一句,她酷愛之,曾擬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不難想象,這樣一個才女美女,獨居閨房,無人相伴,唯有窗外的花草與之對語,她的心會是一種怎樣的寂寞與悽苦?而與丈夫無奈的離別,也使才華橫溢的李清照憑添了一段愁情,成了一位詞情飛揚的思婦。

但那份閒愁絕非只是一絲惆悵一縷相思。為什麼詞中展現的是紅藕香殘、落花流水的淒涼之景?為什麼錦書無有而又是兩處閒愁呢?悲從何來,怨從何起?結婚之初,趙明誠還是汴京的太學生,殊無“負笈遠遊”之事。不久,他就憑藉蔭封的特權當了鴻臚少卿。此係中央清要之職,無須闊別京城的丞相府出而遊宦。所以,李清照與丈夫的別離是真,但不是趙明誠離開了京城,而是李清照迴歸了原籍。對於《一剪梅》這首詞的創作背景,最新的研究考證為:新婚才一年,李清照被遣回孃家後寫下了這首詞。從這首詞中意象的地方特色看,亦像是李清照的老家山東章丘明水。被遣回孃家,意即休妻,這對古代女子來説則是惡運當頭。《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是一位美麗的少婦,心靈手巧,知書達理,可惜婆婆不能容納她。百行孝為先,在森嚴的封建禮教控制下,媳婦劉蘭芝只能打包回家,最終和她的軟弱丈夫以死抗爭。李清照被遣回孃家,怎能不悲?唐代詩人顧況寫過一首《棄婦詞》,提到古代男子出妻、或休妻的記載。這種行為被叫做‘七出’,也就是休妻的七條理由。 第一:無子; 第二:徭役; 第三:不事舅姑; 第四:口舌; 第五:盜竊; 第六:嫉妒;第七:惡疾。史載,做丈夫的有權以七條中的任何一條為理由,命妻子離開。李清照的“罪”很可能是沒有子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古代,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要面對丈夫納妾或者休妻的命運。捲簾西窗下,又有多少被休的女子在愁泣呢?

李清照的時代,怎能認識沒有子女並不是女人的錯?所以,如果真的是無子被休,那她也就認命了,只有悲,不生怨。但李清照被遣回孃家卻是有着極其深厚的政治背景:黨爭之禍,這讓她寒透了心——“炙手可熱心可寒”,清照曾獻詩趙挺之,抒發她為黨禍株連而得不到翁舅救援之感慨。李清照婚後不久,北宋政局地覆天翻。元祐黨人的保護神向太后去世,政權交到宋徽宗手中。北宋歷史上最荒淫的皇帝任命善謀私利的蔡京為翰林學士,“昏君+奸相”,啟動了宋王朝亡國之旅。崇寧元年(1102)七月,定司馬光、韓忠彥、蘇軾等120人為“元祐奸黨”,後由皇帝御書為“黨人碑”,立於朝廷端禮門前,已死者一律削官,活着的一概貶竄。“黨人碑”上,李格非赫然有名。李清照心急如焚,急忙上詩翁舅(公爹)懇求營救父親。全詩已失傳,據零星記載,詩寫得情真意切,有“何況人間父子情”之句,“識者哀之”,趙挺之卻不為所動。李清照的婚姻本是一場政治聯姻。元符三年(1100)正月宋哲宗去世,徽宗繼位,向太后聽政,起用韓忠彥為門下侍郎(宰相)。李家跟韓忠彥家世代有知遇之恩,禮部員外郎李格非官職雖低於吏部侍郎趙挺之,但朝裏有人好做官,鵬飛指日可待。趙挺之操縱這段婚姻,顯然是借子女聯姻向元祐政敵暗送秋波。誰能想到,主動跟李格非聯姻的趙挺之,兩年後又大張旗鼓與之劃清了界限。《宋史·趙挺之傳》説:趙挺之“排擊元祐諸人不遺力”。《續資治通鑑》、《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等史書記載,確定“元祐奸黨”名單的袞袞諸公中,就有御史中丞趙挺之!崇寧二(1103)年九月,宋徽宗下詔“宗室不得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李清照被遣離京城。史實記載,趙挺之“首陳紹述”,即首先向皇帝提出“宗室不得與元祐黨子女為婚姻”的建議,自然他也就會堅決執行。 詔令明確規定:“已定未過禮者並改正”,已過彩禮者顯然可以存在,由此推之,既成婚姻更不在內。況且,山東諸城趙家,並非皇室宗親。科考出身的趙挺之卻故意攀龍附鳳、添列“宗室”,煞有介事地將禁婚令擴大化,無非是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或者,借“黨人碑”把三兒媳逐出京城,再給三子明誠納妾求孫,這也很有可能是趙挺之夫婦反覆權衡的最佳選擇。當然,這些內心底的想法史書上無從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趙挺之“大義滅親”的廟堂做秀中,在北宋王朝最後的“廷爭”中,李清照深深地受了傷,經歷了一場不小的災難,成了一個無辜的悲劇人物,她能不怨?

然而,再多的悲再深的怨,也埋沒不了李清照與丈夫的恩愛。李清照和趙明誠結婚後,夫妻感情如膠似漆,生活美滿幸福。“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從這首《減字木蘭花》中能夠非常細微地體察到李清照對自己婚姻的狀態那種滿意的程度,她恨不能向所有的人宣佈,自己太喜歡,太欣賞,太愛丈夫趙明誠了。李清照之所以對自己的婚姻、對自己的丈夫那樣的滿足,不僅僅因為趙明誠品行端正、富有才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深層原因,就在於他們倆志趣相投。嫁給趙明成之後,李清照很快地對於趙明誠的金石字畫文物收藏,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夫婦兩人在淘寶遊賞中過着一種淡泊、高雅、純真的生活。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給兩人的婚姻生活記下了這一段幸福的回憶:“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而在政治立場和政治態度上,趙明誠其實跟他的父親有些不同。打擊元佑黨人的時候,朝廷下詔,像蘇軾、黃庭堅這些蘇門師生,所有詩文集子的印版全都銷燬,不許收藏。此時的趙明誠,這個年輕的收藏家,卻還在收集蘇軾、黃庭堅的有關的資料,“以此失好於父”。雖然在政治恐怖的氣氛下趙明誠很難幫自己的妻子一把,但他依然故我地去收藏蘇、黃字畫、碑帖的時候,李清照的心裏多多少少感覺到一點安慰與温暖。所以,在《一剪梅》中,李清照設想的是“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她由己身推想到對方,相信這種相思與閒愁不是單方面的,而是雙方面的。當然,也正因為她與丈夫真心相愛,才使那段相思之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被休的李清照滿懷着對丈夫的一片深情和對未來的一絲希望,心甘情願地沉浸在那一份閒愁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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