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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甄英蓮形象的象徵意義論文

紅樓夢中甄英蓮形象的象徵意義論文

關鍵詞:“甄英蓮”形象 曹家命運 象徵意義

紅樓夢中甄英蓮形象的象徵意義論文

摘 要: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至第五回裏隱有“曹家敗亡真相”,如果濾去“甄英蓮”的故事成分,把“甄英蓮”形象視作一個象徵符號,那麼就可以勾勒出“曹家敗亡”過程的大致輪廓。

從《紅樓夢》的內容上看,曹雪芹是以“江南曹家”為主要底本進行創作的。如果從小説創作的角度看,以“江南曹家”為主要底本進行創作將使曹雪芹面臨一個技術性難題:怎樣寫才能既把“曹家真事”隱去,以規避那個特定時代的恐怖;同時又把“曹家真事”顯出來,尤其是“曹家敗亡的真相”顯出來,這可以説是《紅樓夢》寫作的一個重心所在。

對於前者來説並不難,事實上曹雪芹做得非常成功。在《紅樓夢》文本里,曹雪芹一開始就用“甄士隱”(真事隱)和“賈雨村”(假語存)將讀者引到真假模糊的境地。再用“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使讀者迷失有無,不辨真假。然後用“風月寶鑑”的“正反兩照”“表裏兩喻”使讀者視覺出現錯覺。三次皴然之後,讀者鮮能不墜雲霧,不迷方向,此其一也。其二是嚴正聲明此書的寫作是“大旨談情”“為閨閣昭傳”,小心翼翼地迴避“朝代年紀,地輿邦國”,信誓旦旦地保證“毫不幹時世”、“非傷時罵世之旨”、“不敢幹涉朝廷”,這都是在特定的時代背景和特定的家庭背景下,中國式智慧的無奈體現——所幸,挽救了《紅樓夢》。

對於後者,也就是把“曹家敗亡的真相”顯出來,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曹家的敗亡,不外內外兩方面的原因。內因是家族的式微。外因則“干涉朝廷”。曹家因四次接康熙的駕而致虧空,因虧空而在雍正五年(1727年)被抄家,“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曹家的命運,一言以蔽之,曰“甄英蓮”(真應憐)。

對於曹家的巨痛,曹雪芹是絕不會隱去的。相反,他一定會在《紅樓夢》文本里把“曹家敗亡真相”顯出來。只是人們已經習慣於曹雪芹在《紅樓夢》開頭引導的“甄士隱(真事隱去)”的順向思維方式,習慣於將“甄英蓮”視作“一個悲劇人物”的實體思維方式,習慣於把“甄家”的故事當作《紅樓夢》開頭的一個引子,所以往往忽略“甄家”,而直接從“賈(假)家”找尋“曹家真事”。這也許是我們被曹雪芹的“真假”弄糊塗後犯的一個方向性錯誤。其實我們只要把思維方式轉一下,即“甄士隱(真事隱)”是“隱事於甄(真)”,而“甄英蓮”是虛化了的曹家命運的一個象徵符號“真應憐”,那麼,“隱”在“甄家”的“曹家敗亡真相”就會漸漸地浮出水面,變得明朗起來——所謂“賈不假,甄也真”。

方法是“篩選關鍵詞彙”。將“甄家”的故事像過籮一樣,過完大籮過小籮,過完小籮過細籮,最後剩下一小撮含義豐富的詞彙,串起來就是“曹家敗亡”的脈絡和過程。

1.地點:“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脂批“是金陵”)。

2.時間:“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因與“曹家敗亡”時間明顯一致,故下文略論)

3.起因:因“炸供”而致“大火”(大禍)。

4.過程:①離“葫蘆廟”太近。

②遭遇呆霸王。

③遭遇葫蘆僧。

④遭遇葫蘆案。

5.結果:“馮淵”(逢冤),“秋日(菱)零落”。

下面簡要分析一下。

一、 地名意象顯出“曹家之冤”

一般來説,在長篇小説的開頭部分,第一句話、第一段或第一回,都要引起讀者的關注,因為綱領、背景、線索、立意等往往在此。如果作者一開頭就不厭其煩,反覆強調某人、某事、某物或某地,那麼更應該引起讀者的特別注意,作者一定有深意存焉。在《紅樓夢》文本第一回裏,除了要注意開篇的“作者自雲”外,石頭上所記故事的第一段也不容忽視。按那石上書雲:

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狹窄,皆呼葫蘆廟。廟旁住着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儀。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

這是石頭記故事的第一段。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曹雪芹在這一段裏強調了地點。第一句“當日地陷東南”既是一個普通的地理意思指向,恐怕也是一個含義豐富的政治意思指向。細思量此句絕非等閒之筆,應是曹雪芹對曹家悠遠往事的含淚回眸:在沉重而恐怖的東南舞台上,“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天崩地陷”,天下望族、東南巨宦曹家“地陷”,“呼喇喇似大廈傾”,從此消失於東南。繁華亦如雲煙,一去不再。曹家抄家之日的萬千慘狀在《石頭記》第一句重錘一擊,引出曹雪芹無比沉痛的'“一把辛酸淚”,嘩啦啦地流到淚盡而逝。讓人遺憾的是,這一頗具象徵意義的句子卻被人們輕輕忽略了。

然後是從第二句起,曹雪芹用了一組地名意象,有姑蘇、閶門、十里街、仁清巷、葫蘆廟。其中姑蘇就不用説了,脂批點明是指“金陵”。再者,曹雪芹點出“閶門”也有深意。按閶門不僅是姑蘇的象徵,也是東南的泛稱。在“閶門”這個地名意象的文化闡釋上,將涉及伍子胥這個悲情人物。伍子胥原為楚國人,亡命入吳,後得到吳王闔閭重用。闔閭委託伍子胥重建都城姑蘇。當時都城有水陸城門八座,閶門是其中之一,後成為蘇州象徵。閶門見證了伍子胥的悲歡興衰。闔閭一朝,伍子胥忠心耿耿,殫精竭慮操理國事,使吳國日漸強盛。但到了闔閭之子夫差一朝,伍子胥因忠直獲罪被殺,頭懸城門,可謂“成在闔閭,敗在夫差”。曹雪芹之所以在開頭用“閶門”這個地名意象,大約也是想借“伍子胥之冤”哀歎“曹家之冤”。曹家從龍入關後,在悠長的康熙朝裏,備獲殊榮。但到了雍正一朝,雍正五年即獲罪抄家,可謂“成在康熙,敗在雍正”。曹雪芹其借閶門伍子胥之酒杯,澆自己胸中之塊壘乎?

二、 “炸供”意象顯出“曹家獲罪之根源”

按“炸供”所在段落是: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日,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鍋火逸,便燒着窗紙。此方人家,多用竹籬。大抵也因劫數,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漸漸的熄去,也不知燒了幾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已燒成了一片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

值得注意的是:脂硯齋在“那些和尚不加小心”和“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之後,分別批上了“寫出南直招禍之實病”的字樣。南直,即南直隸,是江蘇的舊稱。關於“南直招禍之實病”,吳世昌在《紅樓探源》裏推測“大火無疑是一歷史事實,可能發生在南京的某織造廠,也可能是江寧織造官邸起火。但曹的繼位者隋赫德在奏報曹氏家產的摺子中沒有提及財物被焚等情況。曹寅的藏書也安然運到北京,看來這場火不像起於官邸。也許曹頫革職的直接原因是這場大火”(吳世昌著《紅樓探源》,北京出版社,2000年10月第1版,第260頁)。

同樣是“南直招禍之實病”,周汝昌的推測是“此表明,《紅樓夢》開卷表面上寫‘姑蘇葫蘆廟’失火,其實是隱言‘南直招禍之實病’。所謂‘南直招禍’,就是指曹雪芹父輩曹頫在萬壽庵裏為雍正政敵胤禟藏鍍金獅子而招禍之事,從而使我們窺視到《紅樓夢》是以作者家世中‘南直招禍’作為原型而開卷的”(周汝昌,嚴中著《江寧織造與曹家》,中華書局,2006年12月北京第1版,第161頁)。

以上兩種推測,似不能確切地表達曹雪芹的真實意思。脂硯齋批“南直招禍之實病”,強調的應是一個“實”字,有“追本溯源,招禍第一原因”之意。在此處作批表明“實”病就隱在這裏。細揣文本,如果落腳到“炸供”二字,即“因炸(榨)供而招大火(禍)”,最有可能接近曹雪芹的真實想法。

“炸供”者,炸食以供神也。文本里説的是三月十五日,和尚們炸食以供奉葫蘆廟裏的神,致使油鍋火逸而招大火。推原曹雪芹本意,也許是藉此言明曹家炸(榨)幹了錢財以供奉上神(康熙)的四次南巡,致虧空而招了“大禍”。事實上,不管曹家招禍的隱形原因有多少,雍正五年(1727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諭著江南總督範時繹查封曹頫家產》批裏,擺到桌面上的堂皇理由是“江寧織造曹頫,行為不端,織造款項虧空甚多”。

曹家是冤屈的。曹家是忠誠的。曹家“炸(榨)幹了錢財供”南巡,康熙是知道的。《康熙起居注》五十四年十二月初一日記載説:“尚書趙申喬、侍郎孫柱、傅紳、湯右曾等近前……奏曰:‘臣等遵旨問李煦,江寧、蘇州兩處所欠織造銀兩,共計八十一萬九千餘兩。’上曰:‘曹寅、李煦用銀之處甚多,朕知其中情由’。”

再有,康熙在李煦於康熙四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上的摺上硃批説:“已後凡各處打點費用,一概盡除。奉承上司部費都免了,亦未必補得起鹽差之虧空。若不聽朕金石良言,後日悔之何及?爾當留心身家性命子孫之計可也。”從康熙硃批裏,我們可以瞭解到,曹家不光“炸(榨)供”南巡,還得“炸(榨)供”上司,所以曹寅、李煦輪流做鹽差也未能補完鉅額虧空。

除此之外,從《紅樓夢》文本第七十二回裏,夏太監打發小太監借二百兩銀子,以及賈璉的話:“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之處不少。”推知“炸(榨)”曹家的,應該還有太監。

由此我們不難理解雍正六年隋赫德《奏細查曹頫房地產及家人情形摺》中雲:“細查其房屋並家人住房十三處,共計四百八十三間。地八處,共十九頃零六十七畝。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十四口。餘則桌椅、牀杌、舊衣零星等件及當票百餘張外,並無別項,與總督所查冊內彷彿。”曹家也許轉移了一部分財產,但從後來曹雪芹的生活狀況推知,曹家確實被“炸(榨)”幹了。還有哪一個字能比“炸(榨)”字更能深刻地反映出曹家的窘境呢?

曹家炸(榨)幹了錢財,換來的不過是一場大火(大禍)。這一場大火(大禍)“接二連三,牽五掛四”。與曹家聯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蘇州織造李煦家,杭州織造孫文成家也都因這場大火(大禍)而“地陷東南”。

曹雪芹揭開了温情的面紗。曹家不過是康熙朝國庫之外的一個小金庫的管理員,外加耳目和密探。皇帝博得了體恤下情的美譽,但曹家擔當了虧空的惡名和惡果。從曹璽到曹寅到曹顒到曹頫,無不肝腦塗地,竭誠事上,到頭來不過“一場歡喜忽悲辛”,“一場春夢”而已。曹雪芹忍不住感慨“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曹雪芹的眼光是深冷的,是歷史的。

三、 “葫蘆”意象顯出“曹家敗亡”的大致過程

關於“葫蘆”的意象,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至第五回裏集中使用三個:葫蘆廟、葫蘆僧、葫蘆案。這樣集中而頻繁地使用“葫蘆”意象,足以説明曹雪芹對這個意象賦有特殊意思。

先説一下“葫蘆廟”。“葫蘆廟”其實由“葫蘆”和“廟”兩個意象組成。“葫蘆”是宋元時口語,在元曲中常用,也做“葫蘆提”或“葫蘆題”。比如關漢卿《竇娥冤》第三折裏:“念竇娥葫蘆提遭罪愆,念竇娥身手不完全”,“葫蘆”一詞是糊糊塗塗、説不清道不明之意。再者,“廟”也是一個含義豐富的意象,既可指高高在上的“廟堂”,也可指普普通通的“廟宇”。既然“葫蘆”之意不明,那麼,“葫蘆廟”的“廟”也就可大可小。曹雪芹在《紅樓夢》裏十分強調“因地方狹窄,皆呼作葫蘆廟”值得推敲一番。曹雪芹或者反指“葫蘆廟”為“高高在上的廟堂”,曹家因離“廟堂”太近而被大火(大禍),也未可知。

如果不把“葫蘆廟”孤立地看,而是和“天齊廟”,和脂批透露的八十回後的“獄神廟”互參着看,那所指就更明顯了。第四回賈雨村胡亂判了葫蘆案後,尋了個不是,把“葫蘆廟內之沙彌新門子”“遠遠的充發了他才罷”。甲戌本在此處側批:“至此了結葫蘆廟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線。起用‘葫蘆’字樣,收用‘葫蘆’字樣,蓋雲一部書皆葫蘆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處。”我們絕不能忽略“葫蘆廟”意象在《紅樓夢》全書中的重要作用。

把“葫蘆廟”的含義大致弄清楚後,那麼“呆霸王”、“葫蘆僧”、“葫蘆案”的意象所指就不難理解了。“呆霸王薛蟠,表字文龍”,此名出現了“蟠龍”意象。“葫蘆僧”大致應指受命辦理曹家之案的人。關於“葫蘆案”,直到現在人們還為曹家究竟是因政治原因獲罪,還是因經濟原因獲罪而爭執不休,真正是説不清道不明瞭。

隱隱約約的,曹雪芹把曹家敗亡的過程通過虛化了“甄英蓮”之後的幾個意象串了起來:曹家因離“葫蘆廟”太近而有致火(禍)之險。因“炸(榨)供”而致大火(大禍)。大火(大禍)“接二連三,牽五掛四”燒了好幾家。曹家“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性命不曾傷了”(後來到了北京)。

曹家一遇“呆霸王”發威,二遇“葫蘆僧”胡亂判案。這案又是説不清,道不明的“葫蘆案”,結果是“馮淵(逢冤)也無處訴。總之是糊糊塗塗而又清清楚楚的,曹家敗亡了。

當然,我們不必對號入座,呆霸王指誰,葫蘆僧指誰,葫蘆案指某事。曹雪芹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寫人寫事都留下了比較大的想象空間,他只是把大致的脈絡和輪廓勾勒了出來。

最後需要説明的是:為什麼曹雪芹要選擇“虛化甄英蓮”這種表達方式。曹雪芹不光是一個文學家,而且是一個眼光深遠冷峻的歷史學家。他看出了封建禮教的虛偽和吃人,為此不惜秉刀斧之筆痛斥之。但曹雪芹更具有“仁者情懷”,他有一顆温暖而慈愛的菩薩之心。他在《紅樓夢》裏運用的真假、有無、虛實、正邪、夢幻、色空,以及“風月寶鑑”的象徵,“甄英蓮”的虛化等一系列表現方法,有一些是為了表情達意和佈局謀篇的需要,有一些則純屬不得已而為之,絕非輕薄文人的故弄玄虛。不想天意垂憐精誠,這一種為規避特定時代的恐怖而採用的似假而真、似虛而實、似無而有、似反而正、似邪而則、亦夢亦幻的表現方法,反倒成為超越那個時代的經典——“紅樓夢筆法”,和“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汙、懲惡而勸善”的“春秋筆法”等量,併為中國文化智慧的範式。如果我們一定要用一句話概括的話,那就是“一切歸之於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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