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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赤壁賦》讀後感

蘇軾《赤壁賦》讀後感

蘇軾的《赤壁賦》,有兩篇,一篇寫於元豐五年(1082)七月,一篇為十月。前者寫水,後者寫山。無論寫水還是寫山,都非常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人文世界觀,表達了自己對生命里程的自我觀照:無論世事怎樣換山換水,只要能夠緊緊把握住人文自我,生命就會豐富起來,生命的內藴也會深刻起來。有了這種觀照,無論怎樣寂寞,也會讓生命悄然感動。

蘇軾《赤壁賦》讀後感

在前《赤壁賦》的文本敍事中,作者不露聲色地展現了一幅和諧自然物我一體的畫面。從白天到夜晚,再到白天,時間的轉換與空間的銜接,形成了這篇賦的基本事理走向。使之更像遊記: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俱全,僅僅把記遊過程虛化。時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地點:赤壁。人物:蘇子與客。事件:遊覽。這種遊,相當於我們今天的秋遊。古人都有春遊與秋遊的習慣,特別是九九重陽,都有外出登高的習俗。這幾個要素,作者僅用了一句話點出,簡潔明瞭。交代完畢之後,就進行描寫,再把描寫與敍事結合起來,於行雲流水中,構成了本篇的敍事遊移與情緒起伏。

作為文本本身,界定為“賦”,按照劉勰對“賦”的定義,“鋪採摛文,體物寫志”。根據這個界定,文本就別有韻味:敍述中有描寫,描寫中有感悟,感悟中有議論,議論中有敍述,敍述中又有描寫,形成一種情感迴歸主觀再現的有機循環。如前所述,敍事要素交代清楚之後,情感要素走上了前台。“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寫出了江面的遼闊與景色的壯美,展現了自然的融和與心靈的安詳,擴展了自然與自我的有機嫁接。“清風”與“水波”,構成了唯美多元的畫面,如果人生走向能夠這樣,該是多麼完美。但我們的生命不是自然,自然也不是我們的生命,各有各的生命軌跡,各有各的生命歸程。為此,當蘇軾面對長天清江,孤鶩落霞,內心的明快亦如秋江楓葉,幾分紅潤,幾分優雅,幾分清閒,幾分無為。於此,飲酒誦詩也就順理成章。主客互樂,不是因為有酒,也不是因為有詩,而是因為自然寧靜祥和的清江態勢,因為美麗景色的基本提醒。這種提醒,無疑醇化了文人的內在情感,也敏感了文人的情感自我,不自覺拉近了物我之間的比照關係。這種嫁接,構成了景語與情語的相互疊加,加強了情感內斂與言語張揚的外射。後面的敍述與描寫,更加強化了這一點。月出東山,徘徊鬥牛,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凌萬頃,如馮虛御風,如遺世獨立,此景此情此態此感,把物我二者,全面融合起來,物化與情化的相互婉轉,構成了灑脱飄逸的自我。這種由眼前景物再到內心膨脹的釀化過程,完完全全體現出了克羅齊的美學觀點。水天如此,浩淼如此,小舟如此,想象如此,此時此地,此景此情,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愜意的呢?行文到此,作者在本段結尾,毫無顧忌地説道,羽化登仙差不多就是如此吧。

我們都知道,成“仙”,是道家的一大追求,或者是唯一追求。一個人一旦成了“仙”,就可以“天地齊壽,長生永恆”。作為蘇軾,產生這種情懷,當然有其原因。拋棄世俗,是蘇軾此時的基本願望。這種願望,顯示出一種境界。境界的高低往往決定一個人的高下。一個低境界的人,是不太可能在內心產生自我強化的態勢的。這點,在我們的傳統書畫藝術中,體現得更加鮮明。境界,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我們評判事物高下的基本標準。蘇軾就在這種境界中,充分表達了自我的瞬間慾望:對仙的渴求,對世俗的鬱悶,一個有飛仙企圖的人,對世俗常常是不合作的。

為此,我們能明顯感受到作者此時的情緒定向,喜悦的內心與寧靜的景物構成統一,構成相融相照的明亮關係。這實際上屬於樂境:心境俱樂,主要是心樂。但事實上,這種樂是一種假象,蘇軾的樂只是暫時的。在我們的生活場景中,常常有樂極生悲之説。在此,“樂”是表象,真正的內在,卻充滿了掙扎的渴望:這種月白風清的日子,在生命中並不多得,正是因為不可多得,才有了下文的情緒轉移:舉酒屬客,扣弦而歌,月明景澄,惆悵我心。“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桂棹蘭槳,空明流光,心念美人,渺渺遠方。蘇軾內心難以釋懷的東西,通過這幾句話表達了出來。我們聯繫蘇軾的生平,就能明顯看出,政治上失敗的蘇軾,實際上是不甘心的,一個有自我壯志,又滿腹經綸的人,不想在自我生命,社會舞台嶄露頭角,那是假的。只要是生命,都有自我表達的慾望,都有自我表現的野心。作為客人,對蘇軾甚是理解,一句話也沒説,埋頭吹起洞簫,其聲嗚嗚,其音裊裊,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旋律中溢滿了難以言説的悲傷。洞簫,在此僅僅是一種道具,卻凍傷了蘇軾更加蒼茫的發配之心。

赤壁,本來不是古戰場所在地。自然雄渾的山勢,奔騰咆哮的江水,在秋江月明之夜,顯得分外安詳。這種動靜相兼的自然景觀,構成了赤壁秋夜特有的韻味。蘇軾面對客人的洞簫,無言以對,禁不住靈魂的黯然,無奈之中,只説了一句,“何為其然也”。想借此,掩飾住自己外在的沉默與內在的喧騰。而客人的回答,卻又加深了這種沉默的態勢:一世梟雄曹操,當年揮戈赤壁,那氣象,那陣容,那不可一世的輝煌,而今安在?或許,任何豐功偉績,在時間面前,都微不足道。任何生命,在時間面前,都絕對無依。任何人,無論偉大,無論渺小,在時間的追趕下,最終走向虛無。與其在塵世苦苦掙扎,拋卻人性與生命,為那虛幻不存的東西,不惜扼殺,摧毀,甚至葬身荒野,遠不如漁樵江渚。侶魚蝦,友麋鹿,駕扁舟,舉匏尊,寄蜉蝣,渺滄海,如果有可能,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這當然僅僅是想象。事實上是根本不可能的,這種不可能,就導致了人的困惑性,生命的內在價值究竟何在。所以,在生命的自我走向裏,任何得意都有失意,任何失意,當然也可能有得意,但人生更多的時候,是無奈。無奈之際,我們除了把情緒或者情感自我轉向以外,還有什麼呢?當年徐文長在政治上失意之後,情感扭轉遇到誤區,不得不對自己下手,對自己下手不成功之後,又不得不把這種自戕的心理轉到對藝術的頑強追思,正是因為這種追思,我們今天的書畫苑囿裏,才有了一朵瀟灑飄逸的不死之花。

蘇軾在此,借客人之口,表達出自己的基本人生態度。仕途不順,不如求歸。歸隱,是失敗文人們的崇高妄想。當年陶淵明在政治上誤入歧途之後,很快矯正自己的心理視角,趕緊回家,過上真正苦悶的幸福生活:物質與精神的悍然決鬥,使得老陶在自我認知的基礎上,更加自我完善,咬牙切齒地走向不歸的遠方。蘇軾在此,不得不再一次展現自我的基本情愫:在這逃亡的路上,真的有自我的盡頭嗎?蘇軾內心沒底。內心沒底的蘇軾又不得不再次面對。這是一種矛盾,自我與他我的矛盾。怎樣才能解決這種矛盾呢?這又迴歸到了宗教。宗教,在蘇軾的生命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宗教總是在蘇軾無助的時候,從幕後走了出來,充當了精神教父。在蘇軾對客人的.回答中,幾乎都是宗教倫理的翻版,這其中,有佛教,也有道教。蘇軾在這種自我解嘲的辯論中,展現出蘇軾對生命二元的理解,也表達出蘇軾對生命本我的尊重與正視:水,逝者如斯,卻未嘗往;月,盈虛如彼,卻卒莫消長。從變者而觀,天地不能一瞬;從不變而觀,物我都將無窮。於此,無論英雄豪傑,無論山村野夫,都沒有必要去羨慕什麼,只要按照自我的生命軌跡走下去就是。再説,天地之間,物各有主,正如這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物我共有,又何必去杞人憂天?面對如此良辰美景,不好好享受生命的快樂,反而去憂心忡忡,於情於理,能説得過去嗎?

這一段回答,明確表達了蘇軾的自我生態觀:生命無論走向哪裏,也無論富貴貧窮,都不值得高興或者悲哀。生命有限,主要是過程,而不是結局,作為我們自己,我們能做到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的靈魂。正如伊壁鳩魯所説,幸福的生活,就是快樂和健康,靈魂沒有困擾。因此,無論生命走向如何,有酒就喝,困來就睡,該來則來,該去則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曾經有人問一得道高僧,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什麼,那老禪師説,飢來吃飯困來眠。我們縱觀蘇軾的一生,曠達是主體,苦難是客體,歡樂是媒體,在黑夜裏追尋自我是絕緣體。蘇軾在此的答覆,實際上是以樂寫哀,只是我們今天閲讀的時候,已經很難體會當事者的蒼茫。蘇軾的內心理所當然在煎熬中:今天如此,明天呢?如果沒有明天,那是例外。這當然是潛台詞。

縱觀蘇軾的這篇賦,我們能明顯感受到,敍事走向在文本中是弱化的,情緒轉換是顯性的。通篇的情感暗示都控制在弱化的敍事當中。但弱化並不等於沒有,敍事脈絡的清晰走向,也可以理解成是情感的支線:白天──月夜──白天(早晨);敍事經過:遊赤壁──從流飄蕩──主客對話──主客把盞──主客酣睡;情緒轉換:喜悦(物我一體)──悲傷(物我各異)──喜悦(物我又一體)。如此的轉換,我們不多不少有些明白,蘇軾此為的基本目的不外乎是:任何外在的敍事,都是為內在的情感張本。任何生命,無論偉大,渺小,健康,殘缺,都是時間女神的饋贈。對此,我們沒有必要隔離自我,也沒有必要背叛自我,更沒有必要相互背叛,我們只能珍惜,如歲月珍惜黑暗,如生命珍惜死亡。這其中,對生命個體,對生命種羣,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應該表達自己的敬畏。

總之,敍事是感情的外化,情感走向的昇華才是本文的根基。司馬遷評價屈原的《離騷》説,整個一部《離騷》,都是遭遇憂愁的結果。當一個遭遇憂愁的人,總是率先想把自己的憂愁表達出來。這點,也符合我們當今的社會心理走向。社會心理學家曾指出,當一個人的內在情緒不通過外化的方式轉換,那是非常危險的,又特別是當生命羣體遭受壓抑或扭曲。蘇軾的情感糾結,在謫居的路上,只能通過這種方式釋放出來,我們不得不説,星光也是寂寞的。

也許,只有生命走到一定程度,才能進入一種境界。只有進入一種境界,生命才會從真正意義上曠達起來。只有曠達起來的生命,才能接受生命外在與生命內核的碰撞,才能走向自我意義上的安詳與寧靜。蘇軾的情懷讓我們懷念,無論他的孤獨,不幸,悲哀;無論他的曠達,隱忍,善良;無論他的笑看人間,用自我生命,滴出幽暗蒼茫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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