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散文隨筆

春天，好似已經來了呢。風有幾許輕柔，不再凜冽；水幾許暖意，不再冰結；花籽有幾許情動，不再冷漠。田野上，遠遠看去，有稀稀疏疏細柔的草兒的點點綠意。只是，走近了，細看時，卻是，只能看到袒露着黑魆魆的土地，細草稀稀疏疏，點點星星綠。

幾隻鳥雀在田野上低旋，尋覓着種子的聲音，渴望着芽發破土，渴望着綠草茵茵。田鼠撫摸着剛剛緩青的麥苗兒，輕嗅着遙遠處麥子的香甜。一隻鷹盤旋在天空上，它展着翅膀，好似，隨時都有衝擊下來的可能。

河對岸，有燦燦的太陽光，只是那陽光，在地面上好似伸了個懶腰，就收回了。一隻貓陪着她沿着岸堤去放牧，貓的渴望很簡單，許是，想看一看水裏遊動的魚。

她提着一隻竹籃子，籃子的邊沿早已經開裂，大紅的土布滾花似的包着籃子邊言，邊角沒有全裹進去，留着一角紅布綹子，在風裏搖曳，似夏季裏肥碩的大麗花的花瓣，紅得整個季節都跟着騷動。就似她的眼神她的脣兒她的心不甘，總是在春天來時，總是月亮皎潔時，總是草青鶯飛時，所有心思也在蠢蠢欲動。

她是想忘記一切的。來到這一片塬上時，她連回頭看一看她離開的城市，也沒有。被轉着身子，她將一切的過去，一併的付之一炬，包括愛情。她後悔的就是連她的那一冊詩經，也一同焚燒了。待想要從火中取出時，呼呼的火舌險些將她也一同捲入火中似的。

來不及多想什麼了，她還是伸手將那冊詩經扯了出來。從此，帶着這燒的煙熏火燎的《詩經》，去往了窮鄉僻壤，去往大山裏。耳邊再次想起他的話：就算是需要有人要做出奉獻，幹嘛偏偏是你我。世上那麼多的人，就缺你我嗎？要去，你一個人去好了。

二月春風，剪刀似的裁剪着樹枝細草。偶有野菜也生長在河畔、田疇、草地上。只是，很難分辨，如果你不夠仔細，你很難採到一顆野菜的。風正在肆無忌憚地吹着，羊羣行走的緩慢，也許春寒讓羊羣不知所措，也許牧羊犬把羊兒看得過多得緊了些。

她慢慢離開羊羣，去往河邊。髮絲飄亂在春風裏，一抹裊娜的身影，恰好與一隻只燕子的掠影，在春地上重逢。那影子好似有些温度，竟然融化了地上的春寒。

她深深吸口氣，抬頭看看雲兒，輕輕理一下發絲，狠勁兒地吹一口氣，將前劉海吹起。不禁地想笑，也不知為什麼莞爾，默默抻了一下衣襟，梨花片兒輕輕撣落下來。香襲了袖管素手兒衣襟兒，好似眼睜睜地看着那一縷梨花白滾落下去了。有心捧起，已經不能，只好任其而去了，也罷。

默默來到河邊，忽然，風兒略有凜冽，粘着梅花味道。沿着河岸低頭細覓。綠融融的岸邊草地上，尋覓着野菜。薺菜已經長出，顏色就似土地差不許多的模樣，土綠色，好似粘着許多的詩意。讓她想起那首詩經裏的《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想象着春天，萬物生。包括愛情，她想總是隨着春天的草木，愛情也會在破土芽發的。只有經受了冬的拷問，嚴寒的鞭擊的情愛，才會美麗，葱蘢。

最美的詩經裏，每一首，都是草木滋生，愛情滋生。不厭其煩的《蒹葭》章節裏：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佳人，在水一方……那詩句，在教室裏讀在城裏讀，與在鄉村裏讀在田野讀在水湄上讀，完全是不一樣的。

眼見着，在這清冷的曠野，茫茫的如剪秋水，搖曳的蘆葦，被風兒轉瞬間似的，就吹老了腰身。於是，會想起思念的人兒卻遙不可及，在字裏行間的小字裏，幽幽相思，含蓄雋永，一猶未盡。蒹葭，詩經裏最經典的愛情。她不知反覆讀過多少回，每一回，都心兒怦動，每一回都美到心兒再次憔悴。再次的被自己勾勒出的.愛情，所感動的欲死欲活的。

於是，想起她付之一炬的詩經裏，還有那章《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愛情到此時，才算是愛得無法自持，愛得朝夕思慕，難捨難離。

那麼，自己呢，真的愛過了嗎？至此，達到了什麼程度呢？也許更勝一籌，又怎麼樣呢？愛情必定是兩個人的事情。愛情與志向，如何達到一致？無可厚非的感情糾葛與勞燕分飛，最好就是不要責怪什麼。縱然是，一日不見，如三秋，也是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麼説相思呢？那個相互才是最為關鍵的。

又，於是《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於是《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於是《夭桃》：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腦海一片水盈草豐之美好。似飛蛾從罅隙裏生出來，眼前山野，在復甦中慢慢茵綠。她嘴角含着微笑，儘管生活如此蒼白，儘管愛情的命運如此多舛。然而，她沒有退縮過，必定，人活着，不僅僅只是愛情，還有一份責任。

其實，她根本就不需要人們知道她是誰，也不需要知道知道她來此大山裏，來此窮鄉僻壤，瘦水瘦山，她究竟為着什麼。她只想默默的奉獻出她的青春她的一切，給大山裏那些孩子，渴望知識的孩子，一點點啟蒙。因此，她您願，活得如一株植物，與大山，與村莊，與山水依依相融。

人生，一定會有人與眾不同的，也一定會有人願意為大山裏的渴望知識的孩子，獻出自己微薄之力的。她這樣想着，已經將一棵棵野菜採起來，放到籃子裏。野菜粘着春意，泥土泛着清香，由此，她感覺肺腑裏滿是春意。

羊羣開始騷動，因為一隻初生牛犢的闖入。隨之而來，是一個老者，他叼着旱煙袋，口裏不斷的吸着煙，敞着懷，額頭有塵土粘着汗水草葉。他吆喝着他的牛犢兒，慌忙的一邊抬起腳來，將旱煙袋磕打了鞋底幾下，乾脆利落地把滅掉煙。

然後，就來牽扯他的牛犢兒。儘管他使出渾身解數，可是卻無法攔着他牛犢兒的撒野發狂。那牛犢進了羊羣，就抵抵着這隻又羊抵抵那隻羊，撩踢子甩尾巴，哞哞直叫。

立刻，她跑來協助老者。當老者一眼看見她時，很是驚訝，説了句：“小秦老師，怎麼是你？二娃呢？”老者姓薛，都喊他薛子叔。她也就笑着回了句：“老薛叔，你家的牛兒嗎？真不錯呢。二娃，考試不及格，在教室裏和幾個同學補課呢。我來幫他放一會羊，只是，我不太會放牧呢。”

薛子叔，笑着：“小秦老師，我是頭回見過你這樣的老師。替着學生放羊，星期天還要給學生補課。你咱大山的福氣，是好樣的，我也學我的小孫女，給你點贊啊。”

他挑起他的大拇指，衝着她讚許的憨憨地笑着。然後，強拉硬扯地將他的牛拉出羊羣，牽走了。夕陽西下了，田野立時寂靜起來，羊兒也好似吃飽了。行走緩慢，個個肚兒圓圓的。她跟在後面，心兒也是一片恬靜。

此刻，遠遠的叫二娃的還有幾個學生，向着她奔來，見面就氣喘吁吁的回報着：老師，作業我們幾個都寫完了，錯的題也都改過來了。您辛苦了，到我家去吃飯吧，我媽今晚做的好吃的。

她將牧鞭遞還給二娃，微微含笑：“不用了。其實，我最喜歡野菜的，寫在詩經裏是一句詩詞，採在籃子裏，是一道道純天然的美食。今兒採了些野菜，晚上回去做着吃，跟你媽媽説，謝謝了。”

風在田野上吹，霞映澄塘。鳥雀兒歸巢，牛羊牧歸。家禽鵝鴨撲扇着翅膀飛也似的往家裏趕。春地裏，有野菜野花泥土的香習習而來。她提着籃子，身影在霞光裏裊娜，被她剛剛舒張開的一頭長髮，在風裏吹得飄逸如雲。腳步踩着春地上，如燕子呢喃有聲。

暮然間，她會想起遠方的故鄉父母親，曾經的那個他，她奉獻着她的青春，她也同樣渴望着愛情……低頭看着籃子裏的野菜，粘着春意粘着地氣，好似剛剛從詩經裏走出來。有意想沾染點人間煙火味似的，在她腕間青青泛着春天的餘味。

哦，一棵棵野菜。也不惜，粘着她的柔荑的指香，在她的籃子裏，抒發着采薇的音律。輕輕的，好似能聽到，每一顆的薺菜兒，發出靈動的音律。透過火紅的雲霞，穿過牧歸的山野。她的身後，留下一串串的腳印，好似一行行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