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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雨季雜文隨筆

大約是雨季雜文隨筆

大約是雨季雜文隨筆

“叮呤……叮呤……叮,呤”風鈴響的時候,我下意識抬頭。他站在玄關,躊躇着,一看就是新客。漆黑的髮絲服帖地趴在頭頂,看起來柔軟又乖巧。每一個關節都在最合適的位置,他站的又直又挺,像生物模型一樣。但是他的樣貌實在可愛,莫約二十的年紀,卻像個沒長開的小孩子。

“你好,”他説。“我可以在這裏避雨嗎?”

“可以。”我點點頭。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很勉強的樣子。

我這間書屋一般大小,門廳處有很多舒適的座椅,鋪着軟墊,身前是吧枱。出乎意料的,他坐在了右前方的灰色高凳上,雙臂交疊,趴在漆黑的大理石上。頭擱在雙臂間,似乎是在發呆。

“噠……噠……噠……”,樓梯間鋪了地板,我換了拖鞋慢慢上去拿來一條毛巾。“擦擦水。”隨意把東西丟給小孩子,就去泡薑茶了。今天街上格外安靜,沒有一點人聲,偶有一兩聲鳴笛和狗叫。也許是大雨的緣故,我想。“叮,叮,叮”,瓷勺碰在杯壁上發出有節奏的輕響,又攪了幾下,我端起杯子轉了過去。

“你擦好了?”他搖搖頭,只是看着我,然後把毛巾向我推了推。輕輕放下杯碟,我試探着開口“我幫你?”驀地他臉紅了,尚留有嬰兒肥的臉上一片粉色。“先喝了薑茶……”“幫我擦好嗎?謝謝你。”打斷後,他期待的看着我。這讓我想起以前養的小英短,每每我拿起吹風機的時候,他都會叫的很軟,然後把毛巾夠下來,用一雙圓眼看着我。“好吧。”我聳聳肩,並不介意他耍小心思。

把毛巾鋪在他稍長的黑髮上緩緩擦拭,水漬甚至不能浸濕毛巾。這小子跑的倒快,不過怎麼找到我這裏的,我想。等到水滴不再落下,我便放下毛巾,“其他你自己擦,還有薑茶。”他點點頭,仍是不説話。我覺得很詭異,他的眼神裏透出一點委屈。

委屈什麼?

本想給自己衝一杯熱可可,發覺小孩一直盯着自己,實在不好無視,“怎麼了?”“我不要喝,好難喝的。”想了想,我把薑茶倒了,衝了兩杯熱可可。我注意到小孩的下巴上留着水滴。“怎麼沒擦乾?”他低着頭,抿脣。“得寸進尺的傢伙。”把胖肚子的牛奶杯遞過去,又拿毛巾給他擦了擦臉。“謝謝。”他討好的笑笑。

喝一口可可,然後從架子上取了書,我就陷進吧枱盡頭的扶手椅裏。

有時候感官是很神奇的,比如我沒有抬頭,也知道那孩子在偷看我。一邊吸着熱飲,一邊一本正經想事情。他安靜的坐着,眼睛卻一下下溜過來,捲翹的睫毛振翅欲飛,吵鬧得像是無聲的浪潮。於是我突然抬頭,裝作無意識對上他的視線。他一驚,馬上就轉頭喝起飲料來,左手仍虛搭在杯壁上,而右手卻抬起來捏住了管子。

小孩子。

季風帶來的雨,總是不會歇的。連着兩個月,雨下的纏綿悱惻——這不是説雨絲細膩綿柔,恰相反,又快又急。這是説時間。我真要懷疑雨愛上我這座城了。

“給我拿杯茶好嗎?”

“今天早上喝過了。”陳池看向我,“下午?”

“不,伯爵。”

啊,陳池就是上次闖進來的小孩子。那天晚上打烊的時候,賴在這裏,已經有一個月了。

他過來了,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喝太多不好。”

“我以為你放棄了呢。”

“不會的。”

“你不要試一試嗎,佛手柑的味道很香。”

“不了。”

無論多少次,他都不願意嘗一嘗茶的味道,我很慶幸,即使他一次也沒有嘗過,他的手藝還是非常不錯的。

看着細碎的茶屑沉在杯底,就像是睡在光明懷抱裏的黑暗一般安逸。茶喝起來總是有些澀,聞起來又是極為香。調配是一項很難的功課,陳池做得很好,就像是專門修習過一樣。水果的'香氣氤氲在茶香中,喝起來卻不會破壞茶本身的味道。“要濾乾淨嗎?”他突然湊過來問我。“不,”我抬頭,看着他彎腰,面無表情的臉和一個月前一樣平靜,“太乾淨,就不乾淨了。”他似乎不能理解,直起身回到吧枱到了一杯檸檬水坐在我專屬椅的對面。

“叮鈴鈴,鈴鈴叮鈴……”她怎麼來了,我有些不解。“噢,我的寶貝兒!真的有一個世紀沒有見你了!”凱瑟琳大步走了過來。

“你還是這麼粗魯。今天下雨。”

“噢,是的,下雨。但是寶貝,我要來找一本地理雜誌,避雨總要去陽光充足的地方啊!”

“自己去。”

陳池坐在高腳凳上,小幅度地晃盪着腿。“你養的?”“收留的。”凱瑟琳意味不明的笑了,“給我吧,反正你也怕麻煩。”我剛想張口,就看見陳池跳下了椅子——其實他一點兒也不矮,但是這些椅子都是我定做的,有80公分高。他快步走過來,蹲下,把頭靠在扶手上:“我會配茶。”摸摸他的頭,我向凱瑟琳回到“你聽到了,這孩子煮茶很有一手。”凱瑟琳聳聳肩膀,並不在意的樣子。“茶茶茶,我的寶貝,什麼時候你要是能別喝就好了。”這個女人一邊唸叨,一邊用手劃過書脊,“就這本吧。我走了,還要好好計劃一番。”“快滾。”她快步走到門口,抄起傘就要走“你真的不要和我一起去嗎?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撐起她暗紅的大傘就消失在雨幕裏了。

凱瑟琳和陳池一般高,一米八幾的男人不惹眼,女人卻鶴立雞羣。她有一種侵略的美,不僅僅來自身高——飛揚的眉毛,和凌厲的眼神讓她看起來像一朵盛放玫瑰。

“她是誰?”陳池忽然湊到書架前查看。

“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

他轉過身,似乎只是隨意問了一句。

“陳池,你為什麼總是喝檸檬水?”我很好奇,兩個月了,從沒看過他喝自己煮的茶。

“蛋糕不好吃嗎?”

“好吃,如果巧克力多一點,咖啡再苦一點就好了。”

“知道了。”

我捧着書,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這孩子真的很省心。每天睡在客房裏,一起來就做早餐,叫我起牀,幫忙打掃衞生。除了洗衣服家裏似乎全都交給他了。“今天我給你洗衣服吧?”“好。嗯?”我反應過來,“不可以哦,只有親人和伴侶才可以哦。”他低着頭,很久都沒説話。我以為他感到難堪,氣氛很尷尬才,有些難收場。“我知道了。今天還是伯爵嗎?”“不,威爾士王子。”“好。”陳池還是要給我泡茶。他很聰明,一個禮拜就記住所有書的位置,雖然總共也只有五百來本。還有各種調配品的位置——實話實説,我自己是記不住的。東西又多又雜,怎麼可能記得住呢。

“好。我知道了。明天過來吧。”掛了電話,我伸了個懶腰。“冷屏,有誰要來嗎?”陳池捏着吸管問我。半年來,我這個小書店裏的熟客他也見的差不多了,那我這當旅館的客人有,當酒館的客人有,當餐廳的客人也有。總之,這是個收容所。凱瑟琳突然插話道:“是週週吧?”“週週?陳池不肯放過吸管,只努力把音發的清楚一點。“嗯,是她。小姑娘過來學點東西。”我閉着眼睛,完全窩進椅子裏。“噠……噠……噠噠噠……”他突然過來牽我的手。“冷屏。你不要教可以嗎。”“那我吃西北風嗎。”睜眼,看見他蹙眉,一副苦惱的樣子。對面坐着的幾位客人,罕見的露出八卦的神情。

“我去找個工作吧?”他説。

我聽見凱瑟琳“噗”地笑了一聲。

“放心,不會不要你的。”瞥了她一眼,我懶得警告她。

“我是不是很麻煩。”

“有點。”小孩子其實挺可愛的。不過情緒總和他説的話不一樣。心思難猜。“我還是應該找個工作。”陳池説。摸摸他的頭,我笑了,“你出去工作,誰照顧我呢。”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這孩子,養了不虧。

“去吧,給老朱再倒一杯啤酒。”他似乎無意的捏了一下手,起來取啤酒去了。“喂,這孩子真的很喜歡你啊。”凱瑟琳對我擠眉弄眼。老朱甚至藉着陳池送酒的機會上下打量起這個孩子來。

“我也很喜歡他。”

“別裝傻了。我的寶貝,你是要逼急人啊。”

“不急。”我笑了,“我們都不急。”

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在吧枱忙來忙去,我就覺得心裏很熨帖。“養孩子挺好的。”

“我看他把你當情人。”凱瑟琳悄聲説。

“沒有。他這是把我當媽看呢。你不知道,這孩子,剛出廠。”

“真的?怎麼這麼巧能找到你這裏?”

“真的,剛來的時候,表情都還僵硬的很呢。”

“好吧。信你了。”她聳聳肩,似乎是要回頭畫畫的樣子。“你不是因為這個,才不像把人弄到手吧?”

“我這不是已經弄到手了嗎。”

凱瑟琳沉默了一下,點點頭走了。

冬天真的很討厭。冷,還幹。開着油汀,我簡直想貼上去。

陳池還是走了。

他在的兩年,承蒙照顧,我胖了不少。不在的兩年,我還是老樣子。

“老師?”週週揮揮手,“老師?”

“嗯。寫好了?”

她把作業本推過來,仰頭看着我。她的眼睛很大,圓圓的,像我養過的那隻小英短。眼神乾淨明亮,帶着一點依戀的看着我。週週是老朱的女兒,她繼承了父親作詩的天賦,比那個酒鬼可愛多了。年紀尚小,就能寫出直擊心靈的句子。或許,正是年紀小,才簡單純粹,一擊必中吧。

“這一句,語法錯了,你再看看。”週週接過本子,逐詞逐句的檢查起來。

週週是她的小名,大名兒我記不住。周,聽説是她母親的姓。週週還不記事的時候,老朱就和那個女人離婚了。原因就是老朱是個窮詩人,沒結婚的時候很美好,生了孩子連奶粉都買不起的時候,就離了。他離婚那天,失魂落魄的在街區裏晃盪,是被我撿進店裏的。他進來,看見吧枱的菜單上有啤酒,第一句就是:“老闆,我能賒一杯啤酒嗎。”“今天我請你喝這一杯。”後來,老朱就成了常客,每個禮拜五,他都在這裏討一杯啤酒。再後來,他寫了一本書,紅了。“我不喜歡這一本。”他説,“但是我要養週週。”他就是在我釀的啤酒裏寫成的。“每個字都有小冷你的功勞。”他打着酒嗝,嘟囔着。“再喝一杯,我就帶她回去休息了。”“不,你現在就應該帶她回去了。”天色已經很晚,連狗都不叫了。“好吧。走了囡囡。”週週已經收拾好小包,抱在懷裏,仰頭説“老師再見。”“去吧,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陳池。”我喊了一聲,才想起他走了兩年了。一張紙條都沒留。真是無情啊。

“叮鈴鈴——叮鈴叮鈴——”“你好,我可以在這裏避雨嗎?”又做夢了嗎?“可以。”我想了想,還是沒捨得拒絕。“噠……噠……噠……”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響起,我豁然抬頭。陳池走過來,蹲在我的椅子旁邊説:“對不起。”他把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雙手搭在扶手邊,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閉上眼睛。“現在,你願意給我個機會了嗎?”

兩年來的冷茶,兩年來的食不下咽,兩年來的夢,都襲上心頭。我感到他牽起了我的手。“可以。”我説。睜開眼,摸摸他柔軟的髮絲,我又説:

“可以。”

標籤: 雨季 隨筆 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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