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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文隨筆之森林漫遊

雜文隨筆之森林漫遊

“擁有花朵的人,不需要神祇。”

雜文隨筆之森林漫遊

                                                                                                                   ——佩索阿 《阿爾伯特·卡埃羅》

洗漱,晾衣,處理公事;打點完一切後,我嗒着木屐在寢室樓遊蕩起來。且稱其為“森林漫遊”,諸位倘若閒暇,不妨也來感受一下這奇境。

這是一片後現代風格的森林,有着規則幾何外形的樹木拔地而起,從樹冠、樹幹到樹根,依次居住着鳴鳥、猿猴和蟲子。如果是要在這光怪陸離的黑森林裏探險的小紅帽,不知藏身何處的大灰狼則是必須要提防的危險。樓道的燈光忽明忽暗,旋轉而下的樓梯正對着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空曠的夜路和徹夜燃起的路燈,最明亮的一條主幹道常將我引向活動中心和圖書館。自五樓正負一層無目的穿梭,看到活動室裏畫架和書架親密如情人。畫的意味不甚分明,書也必要細細打量——我想比起失望,還是保留憧憬更明智些。那些新生居住的寢室多半熄了燈,我像是看展覽一樣將門牌上女孩子的名字一一過目,竟覺得像是在春日的花海里走過。少女,花朵。少女和花。雖然把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比做花朵未免土俗,不過一旦同時想着二者嬌俏的姿態,過不了多久就會覺得光影重疊,恍惚間已經無法區分到底何者是少女、何者又是花朵了。在漆黑的森林裏見到這樣的景色,時常讓人覺得不真實——女孩子難道會是真實的嗎?她們都是伽拉泰亞。然而在這甘美的黃粱一夢裏,我還是樂於記住她們的姿容和芳香;沒有稱之為希望的東西,無論是怎樣的英雄都是很難走出森林的。

眼下寒意漸濃,很快就是冬天,就是雪萊所構想的西風吹破的寒冬。與其説它真實存在,不如説其具備形而上的哲學性,和吾人所知的人類文明史同其久遠。那春天還有多遠?——春天,莫扎特。莫扎特的《渴望春天》是我的治癒之歌,跟阿薰的《一如既往》乃異曲同工。很多在冬日的森林裏迷路的夜晚就是這樣邊流淚邊聽莫扎特,讓暖意注入僵冷的四肢百骸。我想我是被音樂拯救的也説不定,全世界每一個人都曾經被音樂拯救過也説不定。想象詩人在月光下彈琴的樣子,悟言時可揉弦,放浪處可擊弦;閃閃發光的天才歌唱着生命的美,在他們的心靈中連陰影都被光芒刺透,因而映得天空也晶瑩透徹。

春天,音樂。無來由的想到了《挪威的森林》裏渡邊對綠子的一番表白:

“最最喜歡你,綠子。”

“什麼程度?”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春天的熊?”綠子再次揚起臉,“什麼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裏,你,個人正走着,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這麼對你説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麼?'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着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説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這麼喜歡你。”

雖説無關愛情,但是沉浸在音樂裏的感覺十分類似和春天的熊在長滿三葉草的山坡上打滾。説是完全無關愛情也不準確。啊,像是把滾燙的面孔埋進潔白的雪中,這樣的戀愛,好想談一場試試。

我想全校上下數我最熟悉這黑夜森林,我常在失眠的夜晚聽草堆裏的蟲鳴。也數我最熟悉它的結局,黎明如同白鴿子騰空而起。這位是波德萊爾,那位又是蘭波;我再套用一句老話,我想我是被文學拯救的也説不定,全世界每一個人都曾經被文學拯救過,也説不定。

以上旅行日記如果觸動了你的心絃,只能説明你是一個羅曼蒂克的傻子——這樣的小紅帽是很容易被大灰狼傷害的。你要知道森林這樣幽深,黑夜又如此漫長;毋寧説狼羣,連最後一滴血都能舐淨。另一個不可思議的真相是很多大灰狼並不知道自己是大灰狼,小紅帽也未必知道自己是小紅帽。狼覺得自己脆弱可憐,時時小心處處留意,自知森林險惡,時常對他人露出獠牙,並言曰正當防衞。女孩覺得自己心腸狠辣,哪怕被狼羣所傷,也只是獨自懺悔,因為“自己也曾經以殘忍的手段傷害過試圖攻擊自己的狼”,世界上誰又不是罪者呢?

啊……能一眼看出一個人到底是大灰狼還是小紅帽的技能,好想學上一套。麻煩的是大灰狼和小紅帽,很可能是在一個人的心裏同時存在的。

此後傷痕累累的小紅帽走在漆黑的森林裏,眼前出現一小片空地,有月光照耀在散發着幽香的花叢上。她在花叢中央坐好,被美麗的光輝和香氣包圍着,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對於小紅帽來説,花朵足以彌補傷痕,也高於祈禱,因為擁有花朵的人不再需要神祇。

她曾被花朵安慰,就會本能地去等待黎明和春天。我繞過最後一處轉角,回寢室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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