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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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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夢何必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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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夢成真——這是現在流行的一句祝詞,人們以此互相慷慨地表達友善之意。每當聽見這話,我就不禁思忖:好夢都能成真,都非要成真嗎?

有兩種不同的夢。

第一種夢,它的內容是實際的,譬如説,夢想升官發財,夢想娶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或嫁一個富甲天下的“款哥”,夢想得“諾貝爾獎”獎金,等等。對於這些夢,弗洛伊德的定義是適用的:夢是未實現的願望的替代。未實現不等於不可能實現,世上的確有人升了官發了財,娶了美人或嫁了富翁,得了“諾貝爾獎”獎金。這種夢的價值取決於能否變成現實,如果不能,我們就説它是不切實際的夢想。

第二種夢,它的內容與實際無關,因而不能用能否變成現實來衡量它的價值。譬如説,陶淵明夢見桃花源,魯迅夢見好的故事,但丁夢見天堂,或者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夢見一片美麗的風景。這種夢不能實現也不需要實現,它的價值在其自身,做這樣的夢本身就是享受,而記載了這類夢的《桃花源記》、《好的故事》、《神曲》本身便成了人類的精神財富。

所謂好夢成真往往是針對第一種夢發出的祝願,我承認有其合理性。一則古代故事描繪了一個貧窮的樵夫,説他白天辛苦打柴,夜晚大做其富貴夢,奇異的是每晚的夢像連續劇一樣向前推進,最後好像是當上了皇帝。這個樵夫因此過得十分快活,他的理由是:倘若把夜晚的夢當成現實,把白天的現實當成夢,他豈不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這種自欺的邏輯遭到了當時人的鬨笑,我相信我們今天的人也多半會加入鬨笑的行列。

可是,説到第二種夢,情形就很不同了。我想把這種夢的範圍和含義擴大一些,舉凡組成一個人的心靈生活的東西,包括生命的感悟,藝術的體驗,哲學的沉思,宗教的信仰,都可歸入其中。這樣的夢永遠不會變成看得見摸得着的直接現實,在此意義上不可能成真。但也不必在此意義上成真,因為它們有着與第一種夢完全不同的實現方式,不妨説,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構成了一種內在的現實,這樣的好夢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真。對真的理解應該寬泛一些,你不能説只有外在的榮華富貴是真實的,內在的智慧教養是虛假的。一個內心生活豐富的人,與一個內心生活貧乏的人,他們是在實實在在的意義上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把第一種夢稱作物質的夢,把第二種夢稱作精神的夢。不能説做第一種夢的人庸俗,但是,如果一個人只做物質的夢,從不做精神的夢,説他庸俗就不算冤枉。如果整個人類只夢見黃金而從不夢見天堂,則即使夢想成真,也只是生活在鋪滿金子的地獄裏而已。

豐富的安靜

我發現,世界越來越喧鬧,而我的日子越來越安靜了。我喜歡過安靜的日子。

當然,安靜不是靜止,不是封閉,如井中的死水。曾經有一個時代,廣大的世界對於我們只是一個無法證實的傳説,我們每一個人都被鎖定在一個狹小的角落裏,如同螺絲釘被擰在一個不變的位置上。那時候,我剛離開學校,被分配到一個邊遠山區,生活平靜而又單調。日子彷彿停止了,不像是一條河,更像是一口井。

後來,時代突然改變,人們的日子如同解凍的江河,又在陽光下的大地上縱橫交錯了。我也像是一條積壓了太多能量的河,生命的浪潮在我的河牀裏奔騰起伏,把我的成年歲月變成了一道動盪不寧的急流。

而現在,我又重歸於平靜了。不過,這是跌蕩之後的平靜。在經歷了許多衝撞和曲折之後,我的生命之河彷彿終於來到一處開闊的谷地,匯蓄成了一片浩淼的湖泊。我曾經流連於阿爾卑斯山麓的湖畔,看雪山、白雲和森林的倒影伸展在蔚藍的神祕之中。我知道,湖中的水仍在流轉,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靜如鏡。

我的日子真的很安靜。每天,我在家裏讀書和寫作,外面各種熱鬧的圈子和聚會都和我無關。我和妻子、女兒一起品嚐着普通的人間親情,外面各種尋歡作樂的場所和玩意也都和我無關。對這樣的日子很滿意,因為我的心境也是安靜的。

也許,每一個人在生命中的`某個階段是需要某種熱鬧的。那時候,飽漲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為自己尋找一條河道,確定一個流向。但是,一個人不能永遠停留在這個階段。托爾斯泰如此自述:“隨着年歲增長,我的生命越來越精神化了。”人們或許會把這解釋為衰老的徵兆,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即使在老年時,托爾斯泰也比所有的同齡人,甚至比許多年輕人更充滿生命力。毋寧説,唯有強大的生命才能逐步朝精神化的方向發展。

現在我覺得,人生最好的境界是豐富的安靜。安靜,是因為擺脱了外界虛名浮利的誘惑。豐富,是因為擁有了內在精神世界的寶藏。泰戈爾曾説:外在世界的運動無窮無盡,證明了其中沒有我們可以達到的目標,目標只能在別處,即在精神的內在世界裏。“在那裏,我們最為深切地渴望的,乃是在成就之上的安寧。在那裏,我們遇見我們的上帝。”他接着説明:“上帝就是靈魂裏永遠在休息的情愛。”他所説的“情愛”應是廣義的,指創造的成就,精神的富有,博大的愛心,而這一切都超越於俗世的爭鬥,處在永久和平之中。這種境界,正是豐富的安靜之極致。

我並不完全排斥熱鬧,熱鬧也可以是有內容的。但是,熱鬧總歸是外部活動的特徵,而任何外部活動倘若沒有一種精神追求為其動力,沒有一種精神價值為其目標,那麼,不管表面上多麼轟轟烈烈,有聲有色,本質上必定是貧乏和空虛的。我對一切太喧囂的事業和一切太張揚的感情都心存懷疑,它們總是使我想起莎士比亞對生命的嘲諷:“充滿了聲音和狂熱,裏面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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