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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歲不可承受之重美文

18歲不可承受之重美文

18歲,在千辛萬苦熬過了高三之後,我沒有考上清華。原因竟然不在數學,而在文科綜合。揭曉分數的那天,我聽完電話裏的報數,在草稿紙上加了3遍,得到的仍然是那個我不想面對的數字。我倒在牀上矇頭痛哭了整整一天。母親坐在客廳,也是默不作聲地落淚。過了很久,她悄悄來到我的牀邊,撫摸着我的頭,那麼無奈而痛心地安慰我:“不要哭了,乖,不要哭了。”

18歲不可承受之重美文

烈日不憐憫我的悲傷,耀我致盲。彼時過於年輕脆弱,我只知道矇頭痛哭,在盛夏7月,眼淚與汗水一樣豐沛而無恥。我彷彿聽見命運的大門緩緩關上的吱嘎聲。我一度那樣真真切切地以為,這是我人生中最無可挽回的失敗。在後來高中好友們一一被名牌大學錄取的報喜聲中,在後來一次次首都頂尖高校的昔日好友滿面春風的精英型同學聚會中,在後來的後來,我愚蠢而耐心地反覆咀嚼着這一次失敗的味道,幾近一蹶不振,為這一個理想的幻滅賠上了此後將近3年的無所事事的荒涼青春。在20歲出頭的關口,我才明白過來,不懂得從一次失敗中站起來,永遠跪在地上等待憐憫並且期待永不可能的時間倒流,才是人生中最無可挽回的失敗。

母親想要安慰我,像《我與地壇》中那個欲言又止的可憐的母親那樣,對我説:“帶你出去走走吧,老這麼在家裏不成樣子。”是帶着這樣一種失魂落魄的心緒,去往稻城的。自駕車2000多公里,從川西南,北上到甘肅南部的花湖,再南下,去往藏東的稻城亞丁,途經紅原、八美、丹巴等與世隔絕的綺麗仙境。巍巍青山上,神祕古老的碉樓隱匿於雲端,觸目驚心的山壁斷層上蒼石青峻。月色輝映的`夜裏,沿着狹窄的公路在峽谷深處與奔騰澎湃的大河蜿蜒並馳,黑暗中只聽見咆哮的水聲。翻滾的洪流在月色之下閃着寒光,彷彿一個急轉彎稍不注意,便會翻入江谷,屍骨無存。頭頂着寂靜的星辰,我在詩一般險峻的黑暗中,在行進着的未知的深深危險中,漸漸找到一絲不畏死的平靜。

我曾經説過,其實人應當活得更麻木一點,如此方能多感知到一些生之歡愉。明白歸明白,但我或許還將終我一生,因着性情深處與生俱來的暗調色彩,常不經意間就沉浸在如此的底色中。希望、堅持等富有支撐力的東西總是處在臨界流產的艱難孕育中,好像稍不注意,一切引誘我繼續活下去的幻覺就將消失殆盡。

7月,在行駛了2000多公里之後,在接近稻城的那個黃昏,潮濕的荒原上開滿了紫色花朵,落雨如塵,陰寒如秋。孤獨的鷹在蒼穹之上久久盤旋。我眺望窗外的原野,身邊坐着母親。

高三時,我在外讀書,母親常常專程來看我,一早趕30多公里路,給我帶來我喜歡吃的東西,熱乎乎地焐在包裏,外加很多她精挑細選的水果、營養品。我由此越發懂得什麼叫可憐天下父母心。有次她藉着出差的機會,又帶上很多東西來看我。白天忙完工作,傍晚時才來到學校。母親就這麼靜靜地坐在我的宿舍裏,乾等我一個晚上。那天晚自習照例是考試,我急不可耐地交了卷,匆匆趕回宿舍和母親相見。沒説上兩句話,很快就有生活老師催促熄燈,母親説:“那我走了,你好好的,要乖,媽媽相信你會努力的。”我送母親到校門口,那時下着雨,母親想讓我早點回去,就説司機已經來了,宿舍關門了就不好了。我想也是,生活老師不太好説話,我就回去了。

而後來的事情是,那個下雨的淒涼夜晚,為母親開車的司機在市中心吃完飯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睡得連電話響都聽不到。母親瞞着我,自己一人站在學校外面空曠的公路邊等着打車回去。可是因為過於偏僻,她打不到車。她一個孤身女子在那黑暗冷漠的馬路邊,從10點30分一直站到深夜12點,手機也沒了電,無法求助。偶爾飛馳而過的車,像劃不燃的火柴一樣,擦着她一閃而過,沒有一輛停下。她冷得發抖。最終她攔到一輛好心人的私家車,狼狽落魄地趕了回去,因為受寒,病了一個星期。

高三結束了很久後,有次母親輕描淡寫地對我説起這件事情。我們正吃着午飯,我強忍着眼淚,放下碗筷,走進廁所咬着嘴脣,痛徹心扉地哭了,眼淚噴湧,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然後迅速地洗臉,按下抽水馬桶的按鈕,佯裝才上完廁所,然後平靜地回到飯桌上。

我在心裏想着,如果那個夜晚母親發生什麼不測,那我餘生如何能夠原諒自己?幸而她平安無事。因此我不知道除了考上一所體體面面的名牌大學,還有什麼能夠報答母親的一片苦心。這也是我高考失敗後,這麼久以來無法擺脱內疚感和挫敗感的原因,我覺得我對不起她。她寄予我的,不過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期望,期望我考上一所好大學,希望我爭氣。為着這樣一個簡單的期望,她18年如一日地付出無微不至的關愛。後來,經歷幾番追逐戀慕,淺嘗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維繫何等脆弱,我才驚覺母親給予自己的那種愛意,深情至不可説,無怨無悔地,默默伴我多年。我不得不承認,唯有出自母愛的天性,才可以解釋這樣一種無私。

稻城的夜,雨聲如泣。在黑灰色的天地間,7月似深秋,因為極度寒冷,我們遍街尋找羽絨大衣。海拔升高,加上寒冷,母親的身體嚴重不適。我們只好放棄了翌日騎馬去草甸再輾轉亞丁的計劃,原路返回,旅程在此結束。帶着《遊褒禪山記》中記敍的那般遺憾,帶着上路時的失魂落魄,離開了寒冷的稻城。

那是18歲時的事情。幾年過去,因着對人世的獵奇,探知內心明暗,許諾自己此生要如此如此,將諸多虛幻而痛苦的讀本奉作命運的旨意——書裏説:“生命中許多事情,沉重婉轉至不可説。”我曾為這句話徹頭徹尾地動容,拍案而起,驚怯至無路可退,相信在以自我凌虐的姿勢掙扎的人之中,我並不孤單。我時常面對照片上4歲時天真至脆弱不堪的笑容,不肯相信生命這般酷烈的鍛造。但事實上,它又的確如此。我從對現實感受的再造與逃避中體驗到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對苦痛的幻想。

在我所有的旅行當中,18歲的稻城是最荒涼的一個站點。可悲的是,它最貼近人生。

人生如路,須在荒涼中走出繁華的風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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