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屠格涅夫

□ 張林

我想她是一定會記住我的。

那是我念大學的時候，校園裏有很多書攤，大多都是舊書，且盜版居多，但對於身無分文的學生來説，這可是經濟又實惠的好去處。所以我經常光顧這些舊書攤，有好幾個攤主，最終都和我成為了相熟已久的朋友，藉着朋友的光，我就可以在這些書攤裏隨意地看。

那些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大學裏學生很多，但不知什麼緣故，我們絕少來往，或許作為一個獨立個性的人的起步就是這樣慢慢建立的。十八九歲的生活總是一片燦爛，無憂無慮的微笑裏又總會包裹一些或多或少、或深或淺的成人的困惑與顧慮，年輕人的天真總想學會一點兒超越年齡的成熟與穩重，於是，好多本不該來的東西就都到來了。那段時間，給我們教授文學的田教授，整日把屠格涅夫侃侃而談，從《獵人筆記》、《父與子》一直摸索下來，我瞭解到了一個大文人對生活的憂慮和關心，看到了一個大男人對愛情和生命的關注和爭取。我就知道在天的那邊，在那個被民歌和伏特加浸潤的國度裏，肯定生長着很多屬於人用生命去踐履和體會的東西，像葡萄架下的愛情，月光裏的歌聲，哦，我怎麼也無法阻止我的想象。

書攤的生意並不好，那些被冠之名著的十五世紀時期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品，早已在學生們中間流傳甚廣。追求個性的一代很容易淡忘那些遙遠的美麗。一次無意之間，在一堆舊書中間，我找到了一本陳舊的《屠格涅夫散文詩歌選》，發黃的書皮，很難引起人的注意，一排淡淡的書名，更是難以讓人看清。我慢慢地攤開它，很舊很舊的一本書，繁體中文的字體，是豐子愷譯的。我久久地看，久久地看，那份遙遠的愛又浮現在我眼前。最後，我買了這本書，很便宜，3元。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的努力

不要讓雨水飄進心裏

這是這本書以前的主人寫在扉頁背面的，字體娟秀，工整，一看就知道是個女孩的筆跡。

後來，我經常在書中間看見這種字體，有的是隨便寫的一些感悟，或者記下的自己的`想法。我就慢慢地記住了它們。有時候，我也會學那樣，在書的一些空白處，真切地寫下自己的心靈感受，我覺得那樣的話，我不僅和屠格涅夫靠得很近，而且也和那個陌生的女孩靠得很近。生活的顏色，越來越豐富多彩，沒有多少變化，卻一樣有滋有味。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完成了蘇俄文學的修習，屠格涅夫和他生活的那片土地慢慢地離我遠去，像一幅淡淡地卻意境清遠的山水畫；而那本散文體卻時常伴我在身邊，陪我一起敍述屬於生命的日日月月。後來，我跑到書攤那裏，向那位已經很熟很熟的攤主，打聽這本書的來歷，攤主不假思索地説：“這本書，是去年中文系畢業的一位女生給我的，她沒收錢，只叫我放在那兒，讓其他人讀”。我就知道，我再也沒有機會去認識那個女孩了，我相信，她一定像我一樣鍾愛屠格涅夫，鍾愛心靈的美麗，鍾愛自己。我也相信，她肯定也會因為敞開心扉，坦露胸懷而情不自禁地臉紅、微笑，但她的愛--那源自心靈的愛，已經在流傳了，像一條河，像一陣風一樣。

臨近畢業時，我已想好了該怎樣做。生活在我面前露出了現實的痕跡，拼搏將註定伴我一生。我就在那扉頁背面，在那女孩的筆跡下面，鄭重地添上：

生活永遠屬於光明

一切都全靠你自己

然後，在我離校的前一天，我把它重新交給那個攤主，説了和那個女孩相同的一些話。再見了，我的學校，我的屠格涅夫，我那不相識的女孩。我相信，她一定會記住我的，在靈魂或感覺裏，因為我延續了她的感受，也延續了自己對一個人，對生活的一份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