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現代作家 >梁實秋 >

梁實秋:雅舍談吃

梁實秋:雅舍談吃

引導語:梁實秋一生中寫下了無數談吃的文章,我們一起來了解一些關於梁實秋的雅舍談吃。

梁實秋:雅舍談吃

梁實秋自嘲嘴饞

一生中寫下了無數談吃的文章,

這些文章帶有濃濃的故土情懷,

但更多的讓讀者在文字中感受到

令人垂涎欲滴的各地美食,

是名家談吃中的經典作品。

梁實秋如是説:“饞,則着重在食物的質,最需要滿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裏安放一條舌,舌上有無數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饞?饞,基於生理的要求,也可以發展成為近於藝術的趣味。”

如此高見,真讓天下老饕找到了大吃的理由;讀如此文章,焉能不叫人齒頰生香?

火腿

從前北方人不懂吃火腿,嫌火腿有一股陳腐的油膩澀味,也許是不善處理,把"滴油"一部分未加削裁就吃下去了,當然會吃得舌矯不能下,好像舌頭要粘住上膛一樣,有些北方人見了火腿就發怵,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

後來許多北方人也能欣賞火腿,不過火腿究竟是南貨,在北方不是頂流行的食物。道地的北方餐館作菜配料,絕無使用火腿,永遠是清醬肉。事實上,清醬肉也的確很好,我每次作江南遊總是攜帶幾方清醬肉,分饋親友,無不讚美。

只是清醬肉要輸火腿特有的一段香。

火腿的歷史且不去談他。也許是宋朝大破金兵的宗澤於無意中所發明。宗澤是義烏人,在金華之東。所以直到如今,凡火腿必曰金華火腿。東陽縣亦在金華附近,〈東陽縣誌〉雲:"薰蹄,俗謂火腿,其實煙薰,非火也。

醃曬薰將如法者,果勝常品,以所醃之鹽必台鹽,所薰之煙必松煙,氣香烈而善入,制之及時如法,故久而彌旨。"火腿製作方法亦不必細究,總之手續及材料必定很有考究。

東陽上蔣村蔣氏一族大部分以制火腿為業,故"蔣腿"特為著名。金華本地不能吃到好的火腿,上品均已行銷各地。

我在上海時,每經大馬路,輒至天福市得熟火腿四角錢,店員以利刃切成薄片,瘦肉鮮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佐酒下飯為無上妙品。至今思之猶有餘香。

一九二六年冬,某日吳梅先生宴東南大學同仁於南京北萬全,予亦叨陪。席間上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邊大瓷盤,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見方高寸許之小塊,二三十塊矗立於盤中,純由醇釀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鮮美無與倫比。

先生微酡,擊案高歌,盛會難忘,於今已有半個世紀有餘。

抗戰時,某日張道藩先生召飲於重慶之留春塢。留春塢是雲南館子。雲南的食物產品,無論是蘿蔔或是白菜都異常碩大,豬腿亦不例外。

故云腿通常均較金華火腿為壯觀,脂多肉厚,雖香味稍遜,但是做叉燒火腿則特別出色。留春塢的叉燒火腿,大厚片烤熟夾麪包,豐腴適口,較湖南館子的蜜汁火腿似乎猶勝一籌。

台灣氣候太熱,不適於製作火腿,但有不少人仿製,結果不是粗製濫造,但是醃曬不足急於發售,帶有死屍味;幸而無屍臭,亦是一味死鹹,與"家鄉肉"無殊。

逢年過節,常收到禮物,火腿是其中一色。即使可以食用,其中那根大骨頭很難剔除,運斤猛斫,可能砍得稀巴爛而骨尚未斷,我一見火腿便覺束手無策,廉價出售不失為一辦法,否則只好由菁清持住往熟識商店請求代為肢解。

有人告訴我,整隻火腿煮熟是有訣竅的。

法以整隻火腿浸泡水中三數日,每日換水一二次,然後刮磨表面油漬,然後用鑿子挖出其中的骨頭(這層手續不易),然後用麻繩緊緊捆綁,下鍋煮沸二十分鐘,然後以微火煮兩小時,然後再大火煮沸,取出冷卻,即可食用。

像這樣繁複的手續,我們哪得工夫?不如買現成的火腿吃(台北有兩家上海店可以買到),如果買不到,乾脆不吃。

有一次得到一隻真的金華火腿,瘦小堅硬,大概是收藏有年。菁清持往熟識商肆,老闆奏刀,砉的一聲,劈成兩截。

他怔住了,鼻孔翕張,好像是嗅到了異味,驚叫:"這是道地的金華火腿,數十年不聞此味矣!"

他嗅了又嗅不忍釋手,他要求把爪尖送給他,結果連蹄帶爪都送給他了。他説回家去要好好燉一鍋湯吃。

美國的火腿,所謂ham ,不是不好吃,是另一種東西。如果是現烤出來的大塊火腿,表皮上烤出鳳梨似的斜方格,趁熱切大薄片而食之,亦頗可口,惟不可與金華火腿同日而語。

"佛琴尼亞火腿"則又是一種貨色,色香味均略近似金華火腿,去骨者尤佳,常居海外的遊子,得此聊勝於無。

 

梁實秋:燒鴨

北平烤鴨,名聞中外。在北平不叫烤鴨,叫燒鴨,或燒鴨子,在口語中加一子字。

《北平風俗雜詠》嚴辰《憶京都詞》十一首,第五首雲:

憶京都·填鴨冠寰中

爛煮登盤肥且美,

加之炮烙制尤工。

此間亦有呼名鴨,

骨瘦如柴空打殺。

嚴辰是浙人,對於北平填鴨之傾倒,可謂情見乎詞。

北平苦旱,不是產鴨盛地,唯近在咫尺之通州得運河之便,渠塘交錯,特宜畜鴨。佳種皆純白,野鴨花鴨則非上選。鴨自通州運到北平,仍需施以填肥手續。以高粱及其他飼料揉搓成圓條狀,較一般香腸熱狗為粗,長約四寸許。通州的鴨子師傅抓過一隻鴨來,夾在兩條腿間,使不得動,用手掰開鴨嘴。以粗長的一根根的食料蘸着水硬行塞入。鴨子要叫都叫不出聲,只有眨巴眼的份兒。塞進口中之後,用手緊緊地往下捋鴨的脖子,硬把那一根根的東西擠送到鴨的胃裏。填進幾根之後,眼看着再填就要撐破肚皮,這才鬆手,把鴨關進一間不見天日的小棚子裏。幾十百隻鴨關在一起,像沙丁魚,絕無活動餘地,只是儘量給予水喝。這樣關了若干天,天天扯出來填,非肥不可,故名填鴨。一來鴨子品種好,二來師傅手藝高,所以填鴨為北平所獨有。抗戰時期在後方有一家餐館試行填鴨,三分之一死去,沒死的雖非骨瘦如柴,也並不很肥,這是我親眼看到的。鴨一定要肥,肥才嫩。

北平燒鴨,除了專門賣鴨的餐館如全聚德之外,是由便宜坊(即醬肘子鋪)發售的。在館子裏亦可吃烤鴨,例如在福全館宴客,就可以叫右邊鄰近的一家便宜坊送了過來。自從宣外的老便宜坊關張以後,要以東城的金魚衚衕口的寶華春為後起之秀,樓下門市,樓上小樓一角最是吃燒鴨的好地方。在家裏,打一個電話,寶華春就會派一個小利巴,用保温的鉛鐵桶送來一隻才出爐的燒鴨,油淋淋的,燙手熱的。附帶着他還管代蒸荷葉餅葱醬之類。他在席旁小桌上當眾片鴨,手藝不錯,講究片得薄,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隨後一盤瘦肉,最後是鴨頭鴨尖,大功告成。主人高興,賞錢兩吊,小利巴歡天喜地稱謝而去。

填鴨費工費料,後來一般餐館幾乎都賣燒鴨,叫做叉燒烤鴨,連燜爐的設備也省了,就地一堆炭火一根鐵叉就能應市。同時用的是未經填肥的普通鴨子,吹凸了鴨皮晾乾一烤,也能烤得焦黃迸脆。但是除了皮就是肉,沒有黃油,味道當然差得多。有人到北平吃烤鴨,歸來盛道其美,我問他好在哪裏,他説:“有皮,有肉,沒有油。”我告訴他:“你還沒有吃過北平烤鴨。”

所謂一鴨三吃,那是廣告噱頭。在北平吃燒鴨,照例有一碗滴出來的油,有一副鴨架裝。鴨油可以蒸蛋羹,鴨架裝可以熬白菜,也可以煮湯打滷。館子裏的鴨架裝熬白菜,可能是預先煮好的大鍋菜,稀湯洸水,索然寡味。會吃的人要把整個的架裝帶回家裏去煮。這一鍋湯,若是加口蘑(不是冬菇,不是香蕈)打滷,滷上再加一勺炸花椒油,吃打滷麪,其味之美無與倫比。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xiandaizuojia/liangshiqiu/nmjynkv.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