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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與北大

郁達夫與北大

我曾在2002年9月致信張友仁教授,説:“您在文章中提到,郁達夫曾在北大經濟系教統計學,我過去聞所未聞。我所讀過的介紹鬱的文字,亦不見提及此事,不知何故。鬱的較為詳盡的傳記,不知是否有此記載。”

郁達夫與北大

張友仁教授覆信説:

“郁達夫先生在北大經濟系任教一事,文獻上沒有見到,是樊弘教授親口説的。郁達夫先生從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留學歸來後,受聘為北大經濟系講師,開設統計學課程。樊弘教授是當時聽該課的學生。”

“樊弘教授説:‘郁達夫上第一堂統計學課時就説,我們這門課是統計學,你們選了這門課,歡迎前來聽課,但是也可以不來聽課。至於期終成績呢,大家都會得到優良成績的。’這些話給樊弘教授留下很深的印象,大約五十年後,他還生動地向我説及此事。”

樊弘教授是我的老師,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去世。他也給我講過一些北大舊事,但並未説及郁達夫在北大任教一事。

不久前,浙江海洋學院中文系韓偉表副教授來信,指出郁達夫確曾在北大經濟系任教,並複印《千秋飲恨--郁達夫年譜長編》一書部分內容見贈。於是,我利用假日,閲讀了作為大型“中國現代文學史資料彙編”之一種的《郁達夫研究資料》和日本人寫的《郁達夫傳記兩種》,以及其他一些史料,明白了郁達夫在北大經濟系任教始末。

郁達夫1923年9月(一説10月)到北大任教是陳豹隱(啟修)推薦的。陳畢業於日本東京帝國大學,1919年受蔡元培之聘到北京大學法商學院任教授,講授財政學和統計學。“五四”運動後在北大開設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概論,並在馬克思學説研究會《資本論》研究組擔任導師。

1923年,陳豹隱受北京大學派遣到歐洲視察和講學。推薦郁達夫的原因,或許同鬱的學歷有關。郁達夫1919年11月入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經濟學部經濟學科學習,1922年3月畢業,獲經濟學學士學位,和陳是前後同學。進入經濟學部時,鬱曾賦《新秋偶感》七律一首:“客裏蒼茫又值秋,高歌彈鋏我無憂。百年事業歸經濟,一夜西風夢石頭。諸葛居常懷管樂,謝安才豈亞伊周。不鳴大鳥知何待,待溯天河萬里舟。”畢業論文的題目曾計劃寫《中國經濟史》或《中國外交史》,還打算寫《中國貨幣史》。可見對於經濟也有過一番抱負。應該説,郁達夫這樣的經濟學科班出身的留學生,勝任北大經濟系課程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郁達夫別有志向。他有很好的舊學功底,十幾歲即寫得一手好詩,是舊體詩寫得最好的中國現代文學家之一。留學期間閲讀一千部左右的外國小説,畢業前以創作小説《沉淪》而一舉成名。回國前即與郭沫若、成仿吾等組織文藝團體創造社,接到北大聘請時正在上海辦《創造季刊》、《創造週報》和《創造日》,積極從事文學創作和文學活動,正是大展宏圖之時。轉而到北大教書,是因為經濟困窘,在當時的中國不能以作家立身。

郁達夫在北大經濟系的職稱是講師,每週兩小時統計學課,月薪三十多塊錢。同時在北平平民大學和國立藝術專門學校兼課。他所結交的,是魯迅、周作人兄弟這樣的文學界名流,以及一些文學青年。當時北大學生、後來成為著名學者和詩人的馮至寫的《相沫與相忘--憶郁達夫在北京》中説:“上課鐘響了,郁達夫走上講台,……説:‘陳啟修先生的老師也是我的老師,我們講的是從同一個老師那裏得來的,所以講的內容不會有什麼不同。’説得那樣坦率,我感到驚奇。……從來沒有從一位教員或教授口裏聽到過這類的話。這對於那些一本正經、求知若渴的經濟系同學無異潑了一盆冷水。而且剛過了半個鐘頭,他就提前下課了,許多聽者的臉上顯露出失望的神情。”這可同樊弘先生的回憶相佐證。

當年和郁達夫往來的陳翔鶴在1947年寫的《郁達夫回憶瑣記》中説,鬱曾在他面前發牢騷:“誰高興上課,馬馬胡胡的。你以為我教的是文學嗎?不是的,是‘統計學’。統什麼計,真是無聊之極!”這也可以作樊弘先生回憶的佐證。

郁達夫1927年在《五六年來創作生活的回顧》中説:“受了北大之聘,到北京之後,因為環境的變遷和預備講義的忙碌,在一九二四年中間,心裏雖然感到了許多苦悶焦躁,然而作品終究不多。”他在寫給郭沫若和成仿吾的信中説:“我一拿到講義稿,或看到第二天不得不去上課的時間表的時候,胸裏忽而會咽上一口氣來,正如酒醉的人,打轉飽嗝來的樣子。”“精神物質,兩無可觀,萎靡頹廢,正如半空中的雨滴,只是沉沉落墜。”

郁達夫1925年2月離開北大。他走得對。如果郁達夫囿於所學專業而固守於北大,北大或許會多一名並不怎麼出色的經濟學教授,而中國將會失去一名優秀的作家。那就是國家的不幸了。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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