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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憾散文

父憾散文

我的父親辭世已經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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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幹了一輩子教育工作,可謂桃李滿天下,在當地相當有口碑。一説起那個身材瘦高、膚色黝黑的中學副校長,鄉親老輩人都記得。可是,很令人費解的是,他自上大學離開老家後,四十多年竟然再沒有回去過,哪怕是一次!儘管他任教的地方距離故里僅有區區幾十里路。如此舉動實在叫人不能相信,也不會理解。這個謎,一直到他去世時也沒解開。

父親不回老家,他的子女也就更沒有回去的理由和動機。關於老家的狀況,他平時絕口不提。我們幾兄妹即使怎麼問他,他也總是迴避,諱莫如深。因此,我們對那兒知之甚少,甚至連祖父、祖母姓甚名誰也不曉得——但凡填寫履歷表時只寫“早亡”二字——更別説其他的父系親屬了。我們知道的僅僅是,祖上出身富農,老家那兒早已沒有什麼親人故物了。

作為他的長子,在我的想象中,我認定父親是厭倦、憎惡老家的一切,因而,與那兒決裂了,絕緣了。

恢復高考制度時,我和弟弟都上了大學,此後長期在外地工作,距老家是“離天百界遠”,也就一直沒有回去過。為此,我倆風聞受到鄉親父老的埋怨和指摘,説是“忘了根本”。我很慚愧,也很內疚,所以每年清明都匯點錢回老家去祭祖,表示一下心意,但這仍然僅是“過雲滴雨”而已。

今年清明,我本打算回去一趟,可由於當時染恙又沒去成。如此漸近重陽,決心一行。遂驅車千里,回到那個夢裏縈繞千萬遍、至今尚然極陌生的地方。

“近鄉情更怯”,腳步踟躕。見面的親人除了一個堂兄五哥,其餘均不認識,令我很有賀知章“老大回”的感慨。鄉親情意拳拳,整天陪着我祭祖,登高上山,拔草掃墓。我這才第一次曉得祖墓的位置、坐向,及祖父、祖母的墳塋,不由得陣陣潸然。

謁墓歸來,五哥鄭重地交給我一本筆記本,説是他父親、我的六伯父臨終前交代他,務必交到我手裏的。這是一本很舊的筆記本,塑料封皮,紙張發黃,有水漬痕跡。翻開看後,我不禁大吃一驚。

裏面記載着我父親生前寫的一些詩作。説實話,我雖曉得父親會寫詩,但實在沒讀過幾首;筆記本里的詩,我就從沒見過。咀嚼着這些詩作、對聯,我終於得以瞭解父親生前坎坷生活的軌跡,他那曲折複雜的心路歷程。

可以説,父親的一生是戰戰兢兢走過來的。尤其在那場民族“浩劫”中,他遭受過非人的摧殘,天靈骨被打缺了一塊,還曾一個人被流放到距學校幾十裏外荒涼的一個農場放牧幾十頭牛,有一次夜裏患“絞腸痧”差點就死於非命。每次遭遇政治上的麻煩,必然與他的出身、老家掛鈎上線,試想,他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態?

由於那個時代的.歷次政治運動造成的一種本能的恐懼,父親起先的確是害怕回老家去;到“文革”結束,他劫後餘生,猶有餘悸,加上“趕晚晴”而忙碌於教學工作,沒時間回去;到了退休時,他積年疲累,已是疾病纏身,胃病、老慢支、肺氣腫等多種症狀併發,只能跟隨兒子到城市去治療,此時他老態龍鍾,長卧病榻,即使再怎麼想回老家看看,也已不能回去了!

就這樣,父親離開老家後到底未能重新踏上故土,遭際比賀知章更甚,遂致抱恨終天,齎志歿地。

回顧父親的那些風雨歲月,我不能不明白,他與老家斷絕聯繫,其實一心是為了保護子女,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用心良苦啊。由此我想起,直到我上了大學後,父親才悄悄告訴我和弟弟,他老家是個大户人家,他有十三個兄弟姐妹,他排行十二,當時健在的還有二姑、六伯父、十三姑,還有幾個侄子和一羣侄孫。

然而,天下最重是親情。從筆記本那些詩中可知,父親與老家暗中是保持聯絡的。他忘不了那個地方,忘不了那些親人!

筆記本里記載的,還有祖父的祭文,四伯父的辭賦,三叔公的和詩,以及五哥的詩作。這些作品,滲透着他們所生活年代的氣息,更鐫刻着當時歷史的烙印。我驚訝於他們的底藴與才華,心情卻是那樣的沉重。

我整理着這原始的筆記,淚水不禁糊了雙眼。遂作一首《五絕》以記之——

尋根僅數天,縱跨百十年。

往事東流水,誰能解誕言?

標籤: 散文 父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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