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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塘不寂寞散文

老塘不寂寞散文

每天上班必經的途中,有一段南北向的石子路,石子路左側,有一道呈東南西北走向的水塘。這道水塘,一直不知道名字叫什麼。每天上班來來回回從他的身邊路過好幾次,不知道名字,叫不上名字,就連每次的碰面想打個招呼都不知稱呼什麼,這樣時間久了,心裏就有點尷尬或彆扭,於是我就私自做主為它起了一個有點滄桑的名字——老塘。

老塘不寂寞散文

叫它老塘,是因為水塘上了兩歲年紀了。從我記事開始,從我第一次來到這裏與它初次邂逅開始,他就已經安之若素地、靜靜地等在這裏了。不知道老塘的降生年月。若説盤古開天闢地便有了他,或許嫌早了點;若説是近年的人類傑作,似乎又晚了點兒。這裏的老輩人都從他們的老輩那兒聽説,這水塘比他們的老輩人歲數還大。況且那模樣也不對。為了某種需要,人類會鐵杴、鎬頭地並用,親自動手鑿挖出他們需要的形狀,或方,或圓;或者動用現代化設施,調動龐然大物的巨人鐵臂鋼爪來上下左右地開挖,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塑造出他們想要的容量,或大,或小,或深,或淺。這水塘的模樣,無論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絕對不像人類的刻意修為,因為,老塘長得實在有點怪異。站在水塘北側的水泥路邊上,順着水流來的方向朝東南方向望過去,眼前就是那麼一道有點像細細瘦瘦的葫蘆、又有點像稍胖一點兒的瓠瓜、上窄下寬、兩岸不規不則的水溝。從這個角度來説,叫他長塘,或許更為恰切一點。但我更願意叫他“老塘”,説不上為什麼,總覺得帶一個“老”字,滄桑的容顏背後,會給人一種內藴豐厚的味道吧。

宋代的朱文公用“半畝方塘”來形容水塘的大小和形狀,而這裏的老塘,既不是方塘,也不是圓塘,前面説過,他就是一道上下長不過二三百米、左右寬不過三五十米的水溝,這樣的水溝,水域面積又能有幾個“半畝”呢?就連泥鰍想打兩個滾兒都翻不開身的一道小水溝,稱他為塘,實在有點寒磣。

不過這樣寒磣的老塘,卻從來不感到寂寞。

都説“春江水暖鴨先知”,老塘裏,雖沒見到家養鴨悠閒自在的麗影,但那對對雙雙袖珍式的野生水鴨夫婦,卻伴和着空中鳥兒們婉轉的鳴唱,第一個亮起了有點羞澀的歌喉。它們延續着往年的旋律,脆脆地,把二月早春的歡歌,一曲曲或婉約、或豪放地回放在了整個長長的水面和周邊陸地的每一寸空間。野鴨是地棲鳥和遊禽兼而有之的一種鳥類,這個時節,它們有時會在水上游弋,一前一後夫唱婦隨,或舉案齊眉並行向前。腳蹼在水下有節奏地划着水,小小的頭頸隨着身體的前移一伸一縮地動,整個身體遠看就像一隻黑黑的小船,兩邊有漸遠漸擴大開來的兩道細長的水紋,猶如海上的航船前行時劃開的兩道浪花。如果你會欣賞,那神態,定會讓你忍俊不禁。有時你會在岸邊遇到它們悠閒地散步,順便找些它們喜歡的美食吃。你不會知道水鴨夫婦把它們還未出殼的寶貝藏在什麼地方,但可以肯定,它們看似悠閒的漫步,其實有一份心思,肯定是放在了它們的寶寶們的守護上的。

兩岸近水的斜坡和淺水處,春三月的薰風剛剛捎來昔日的問候,蘆葦和香蒲嬌嫩的綠芽,便迫不及待地從軟泥裏探出了細細的小腦袋。安靜的時候,只要稍稍留心一下,你會聽到它們偷偷地向春姑娘致意的悄悄話呢。

蘆葦和香蒲急於長大,它們在滋滋潤潤的環境裏,在和風柔柔的手指般的撫弄之下,盡情地向上舒展着身子。等它們長到半米高的時候,水面上,便有水草的柔嫩莖葉飄起來,開始是一點兩點,一處兩處,隨着太陽的南渡北歸,水温日漸增高,飄起來的水草也便日漸多起來,一片兩片;密起來,片片相連;後來變得更加親切,乾脆手拉手、心連心,鋪滿了整個老塘的整個長長的水面。

楊花在四月的門楣亂舞,幾陣細微的旋風,它們便拋棄了剛剛還在那裏沸沸揚揚地撒着嬌的天空,幾個起落,便你擁我擠地投到了老塘的'懷抱。於是,本就為隨波盪漾着的水草瀰漫了的水面,而今又被這水性的楊花,敷上了一層柔白浪漫的淡粧。水鴨在素淡的水面上題寫着素描,幾個洄游,便是一幅寫意的水墨山水。水下的魚兒們,這時似乎喜歡上了這水鴨筆下不斷變換着的動態畫幅,時不時地用它們從來不知疲倦的小嘴巴向上俏皮地觸吻一下水面,秀出一個個由圓心向周邊漸次泛開去的水花花,為水鴨的墨寶添上一筆動靜結合的精彩。

清風徐來的朝晨,或者星月交輝的夜晚,早起晨練或者晚飯後散步從老塘身邊經過,常常會看到有三五釣者在老塘的北岸或南岸拋竿收線地寫意着釣趣,偶爾有貪食的魚美人經不住香餌的誘惑,一不小心便中了藏在香餌中的魚鈎。任她們在鈎上如何掙扎,都不會改變她們被油炸烹煎成為釣翁腹中美味的宿命。

榴花開得正熱鬧的時候,早春的黃昏或者雨後交響樂般的蛙鼓戀歌播撒下的愛的種子,此時已經開出花朵,結出果實。伴着幾縷薰風拂過老塘,一場透雨,將老塘上上下下的周邊環境親吻得滋滋潤潤。水面漲上來,盪漾在水面的水草,這時不見了蹤影,代之而起的,是一塘細碎的鱗波,在明豔的日光下閃爍。看吧,遍地的灰不溜秋的小精靈,佈滿了老塘的周圍,斜坡上,葦叢裏,勤快的農人在岸邊侍弄的菜地裏,以及南岸那片小松的育苗田裏,到處都是它們歡快蹦跳着的身影。有些大膽一些的,就如耍野了的孩子,貪戀着外面世界的精彩,竟然躥到附近的路面上撒歡,或者噶夥成羣地跑到路面以外的廣闊天地裏探索滿眼裏的新奇、盡情地玩着屬於它們的遊戲,全然不考慮腳踩車碾的危險。這些小拇指頭肚般的小不點兒,實在太小巧,用鄉下人的話説就是:精尕尕兒的。有時不得不走到它們的陣營裏,一個躲避不迭,便會葬送一條或者幾條小性命。它們實在太貪玩兒,有時玩得簡直忘乎所以的時候,母親呱——呱——或者嘎咕嘎咕焦慮的呼喚,都被它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些水陸兩棲的寶貝們也有玩夠膩味的時候,三五天連續的大太陽的熱情,走在老塘邊的路上,便輕易見不到它們歡跳着的玲瓏可愛的影子了,它們,此時也許正跟着爸爸媽媽在老塘的懷抱裏伸胳膊蹬腿地學習游泳技術呢。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些在媽媽的精心護理下漸漸長大、漸漸成熟起來的精靈們,就會像它們的父母一樣,鼓着歌喉,唱起動人的情歌了。

蟬兒們在濃得幾近流淌的夏韻裏,將婉轉的歌喉從老塘外與老塘遙遙相望的幾株高樹密匝匝的葉縫裏送出的時候,蘆葦和香蒲已經長到了兩米多高。蘆葦比較瀟灑,總是落落大方地挺胸昂首向上。香蒲卻似乎有點謙遜,有點羞澀,細長的、碧綠的、柔韌的葉子,總是頷首低眉不肯仰起她們的頭頸,而且,那美妙的彎曲弧度,總是隨着塘坡傾向塘心。有古風説“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這就對了,她們的愛情是屬於老塘的。密集的葉叢中,有直直的棒槌竄上來——那是香蒲的花果吧。那棒槌只有一拃多長,細擀麪杖那麼粗,深褐色,外層有着短小細密的茸毛,一根碧綠的直挺的長莖從中心穿過,似乎意猶未盡,又在棒槌頭頂上矗起碧綠的三五公分和更為尖細、顏色卻變成淡白的一小段,使得她們本就秀頎的身段和婉約的模樣顯得別具一格。

老塘裏沒有荷,西風來報到的時候,老塘不會有秋荷殘莖零落的傷感。老塘只會在六出瓊花帶來九霄的問候的時候,靜靜地聆聽在它懷抱裏漸漸安靜下來的所有成員們的悄悄話。老塘知道,它們,那些小魚、小蝦、已經成年的小蛙,還有在枯掉的蘆葦或香蒲叢中早早地安一個暖暖的家的小水鴨一家,大概都在悄悄地商量着如何讓來年它們共有的舞台再熱鬧起來。老塘很知足,因為,一年四季,老塘從來都不感到寂寞。

不寂寞的老塘,如今卻有着難以言説的切膚之痛。

近兩年,小鎮加快了城鎮化建設的步伐,周邊的土地大規模招商引資徵用,糧田變廠房、變樓房、變集中住宅區……老塘北岸,以東西大有街和南北向的東外環為直角邊、以東南西北向的老塘自身為斜邊的三角地帶,也雨後春筍般地一夜之間冒起了兩排門頭加居住的五層樓房和沿斜邊依次縮短減少的五排漂亮的別墅,南岸又緊接着矗起了一幢有着十多個樓層、宣傳牌上寫着“拎包入住”的老年公寓。這一切都沒説的,它給小鎮的建築羣體增加了整齊度,讓小鎮的居住條件上了一個檔次,讓小鎮人有一種今非昔比、身在城市的感覺,這些,不能説不是好事。只是,老塘的感覺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兩岸的建築垃圾,已讓老塘上游幾近合攏,細瘦的水流,像一條條可憐的小蚯蚓,在已經連成一片、長在一起的窄窄的蘆葦和香蒲的混合區域之下,已經很難見到昔日那日光星輝下的波光瀲灩景象。老塘已經不堪重負,日漸孱弱的軀體,在每一個煙嵐籠罩村野的黃昏和霧霾統治一切的朝晨,都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喘息……而在建的工程卻對這一切置若罔聞,還在日以繼夜地、在那些受某種利益驅使的龐然大物的鋼鐵巨臂和大手腕的運作之下,源源不斷地將那些廢磚爛瓦、塑料泡沫、廢掉不能用的混凝土以及説不上名堂的各色建築垃圾填進它日漸縮減收緊的胸膛!

老塘在呻吟着,也許它在擔心自己的命運,也許它在擔心它的孩子們的命運。老塘思忖着:自己老了,在這裏已經活了有些年歲了。能為人類的新生活奉獻自己的一切,倒也沒什麼。只是,一旦自己不復存在,一年四季給自己帶來熱鬧的那些孩子們將何去何從?它們又會怎麼想?小魚會怎麼想?小蝦會怎麼想?小水鴨會怎麼想?那些在空中嘰嘰喳喳的小鳥們會怎麼想?還有,那些住進高樓、住進別墅,盡情享受着現代生活的人們,在閒來無事偶爾想起老塘想跟老塘老朋友似的閒話家常裏短卻再也見不到老塘那一年四季怡人怡心熱熱鬧鬧的模樣的時候,他們,又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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