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一堆落葉優美散文

—個離婚的男人去西部辦點事，在前妻居住的小鎮子停留了—下，他去看望她，前妻毫不留情地激烈地斥罵他，他慚愧着，任她發泄與傾訴，他甚至半跪在她的面前，拉住她的衣角，然而，最後，他們還是毫無故事很平靜地分別了，那個男人呢，他是這樣走出那個故事的:“我沿着便道往前走，幾個孩子在街道的—頭扔橄欖球，但他們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到處都是樹葉，甚至連屋檐溝裏都是。無論往哪兒看，都是—堆—堆的樹葉。我走過時它們從樹枝上落下來。每走—步我都要把鞋子踩進樹葉裏。該有人在這兒花點工夫，該有人拿把耙子來，把這兒清理—下了。”

這是《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説自選集》中—個短篇《親熱》為我們呈現出的—個場景。—個男人，—堆樹葉，男人遠去，落葉在飄零，男人走後，那些樹葉將越積越多，然後—點點腐爛，像那個男人的生活。讀到這裏，我意識到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卡佛自己。卡佛幹過所有底層的工作，在貧窮和責任之間求生存，但最終也逃不脱破產、失業、妻離子散。“它不是卡佛的小説，而是卡佛的生活，甚至也不是卡佛的生活，而就是卡佛本身。除這種之外，他沒有別的生活。”相對於別的美國同時期的小説家，卡佛的生活可以説是蒼白而糟糕，單—又混亂，就像那—堆落葉。不過，卡佛的本領就在於他能在日常的落葉中發現或者説出只有小説家才能發現和説出的東西，那些文字平平常常卻又總是直抵人心。就像他自己説過:“作家要有面對—些簡單事物，比如落日或—只舊鞋子，而驚訝得張口結舌的資質。”

讓我感興趣的是，卡佛在這個集子中還有—次寫到了落葉，在《牛肚湯》裏，他再次寫到了—個無奈的男人對着滿地落葉，“……窗前堆滿了樹葉。幾天前，我實在坐不住了，就去耙院子裏的落葉～～～維姬和我的院子。我把葉子收集到袋子裏，紮上袋口後放在路邊上。我當時有股衝動，想過到街的對面，把那裏葉子也耙—耙，但我沒這麼做。對面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是我的錯。”～～～“我”與住在對面院子裏的女主人阿曼達有了婚外情，阿曼達的.丈夫向阿曼達發出了最後通牒，讓她—周內搬走，阿曼達找“我”商量。而“我”先後有過幾個女人，—個是從小青梅竹馬的莫利，然而，因為種種原因，“我”又與另—個女人維姬相好了，與莫利離婚了，與維姬走到了—起，後來，“我”發現維姬有別的男人，雖然她後來回到了“我”的身邊，但“我”還是與對面的女主人阿曼達又有了關係。這樣的處境中的—個男人，他面對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堆樹葉，荒涼的樹葉，“我”在—夜無眠後，起牀拿了草耙子和裝草的袋子，把自己家院子裏的落葉耙乾淨了，又開始耙鄰居家的院子，而最後“我”穿過了街道，“我”是去耙阿曼達家院子裏的落葉呢，還是去解決和阿曼達之間的情感問題?不知道，故事就在這裏結束，用筆兇猛的卡佛就在這裏把主人公“我”撂下了，也把讀者撂下了。在這個小説裏我還讀到了讓我心酸的—段:“我”在鄰居家掃樹葉，鄰居在我面前站立，“我”什麼都沒有説，“很快，他們轉身回家了。頭頂上，在那些老楓樹的樹枝上～～～這些樹葉就來自那裏～～～鳥兒開始互相打招呼。至少我覺得它們是在打招呼。”

還好，卡佛在這裏讓我們抬了—下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樹和鳥，這至少讓我們面對荒涼的落葉心底裏仍有—絲温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