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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干腳看雪抒情散文

東干腳看雪抒情散文

夜裏的雪,下在夢裏。

東干腳看雪抒情散文

這次,風沒有悄悄地來,而是大張旗鼓地在屋外的柏樹、棕樹、橙子樹上颳了幾遍,發出幾陣厚實的音響之後,三兩點雨鋼珠兒似的掉在屋瓦上,幾聲脆響之後,冰粒子隨即像沙子一樣拋落下來,房子頓時被一片嗡嗡聲淹沒。大人點亮煤油燈,到屋前收拾一下衣物,很快縮回來,一邊舌頭打顫,一邊罵“好冷”。當最後一顆冰粒子掉下之後,大地安靜了,在樓板上吵鬧的老鼠也安靜下來。我們像被隔離了起來,什麼也聽不見了。但能感覺到温暖,感到父親的可靠。閉眼睡過去,睡到亮光光了,還賴在牀上。

父親在伙房燒了火,一邊忙着,一邊叫喚:“快起牀來,屋外下大雪了。”

我不相信,從被窩裏鑽出來,裸着胳膊兒掀開窗葉子看外面,果然,外面亮得照眼。窗下的曬穀坪、外面的田野、更遠一點的莊稼地,都被面面的白雪覆蓋了,不見一個人影兒。平田大村子往日像一滴散開的墨水,現在卻凝固了似的,邊邊角角十分清晰。窗下的道上,已經有人走過了。那是起早挑水的鄰居留下的腳印,柴火的灰還印在底上。看着那無盡地白色,我們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我們喜歡荒涼?我們喜歡純潔?我們喜歡被覆蓋?還是雪掩埋了大地的真實,為我們還原了一個嚮往已久的童話?不知道,我們爬了起來,穿了衣服,並且不理父親,就走了出去。

鄰居小毛在檐下唱歌:“潔白的雪花飛滿天,白雪覆蓋着我的校園,漫步走在着雪地上,腳印留下一串串!”他比我還低一個年級,臉通紅,在團着雪,鼻尖下滴着兩滴清亮的鼻涕滴子,但這些都不能掩飾他的興奮,在他看來,他不是奔跑的,他在這雪地上空飛翔。

我去我家的園子。

東干腳村裏,好幾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園子。或種桃樹,或種梨樹,或栽竹。我家的園子裏有橙子樹、柑桔,還有幾棵棕葉樹。棕葉樹的葉尖,墜着一枝一枝晶亮的冰溜子,遠遠看起來,像戴了一條華麗的水晶項鍊。園子裏積了雪,雪面很光華,很乾淨,很靜謐,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腳下雪被踩實,發出一聲“噗”的輕響。高大的橙子樹如塔,偶爾會有積雪在上面滾落,帶出一片片稀里嘩啦的響聲墜下來,讓人吃一驚。橙子樹上竄上跳下的麻雀不見了,灰色的天空裏,只有低沉的灰色,沒有鳥的影子。棕葉樹下倒十分乾淨,沒有一點的積雪,泥土還是顆粒狀的,平平整整地攤着,在白雪的襯托下,格外的醒目。

我回頭看看自己的腳印,兩行,像兩列老鼠,躲躲閃閃地,從園門排到棕葉樹下。

隔壁人家的窗眼裏,漏出了一縷一縷白煙,隨即,聽到了鏟鍋洗鍋的聲音。

這是非常熟悉的`聲音,温暖人的感覺。

這是一個平安的早晨。

看看那些沉浸在靜默中的雪房子,感覺到一些生活的甜蜜。在棕樹上摘下幾根冰溜子,挑一支小的塞進嘴裏,以為也是甜的,觸到舌之後,才知道,今年的冰,跟往年一樣,除了冷,仍是沒有任何的味道。吐出來,再抬頭,看到了我家的屋垛上冒出了白色的煙,炊煙,卻不像往日那般輕盈,而是裊裊地緩緩地淡淡地向四周擴散。我想,炊煙也迷戀瓦上的白雪,捨不得擦肩而過吧。

村前那一行柏樹,比往日更為俊挺。白的雪,青的枝葉,相互糾纏,像穿了一件豹衣,顯示出一種堅韌和大氣。

柏樹下的河道里,冒出一綹一綹白氣,在白雪皚皚的世界裏,蜿蜒而去,至兩裏外的平田村,仍然清晰可辨。

對白色的田野,我們沒有興趣。那裏展開着,空蕩蕩地,一切都無處可藏。

我們喜歡雪山。

我們嚮往打獵。或者,我們喜歡獵奇。或者,山讓我們看得更遠。山是神祕的,湘南山地的大部分傳説,都與山密切相關。大雪封山,山上會是怎樣的一種景緻?山如果可以被這雪凍住,我們就可以在山上肆意妄為。或者這妄為誘惑了我們,讓我們從山怪鬼狐的恐怖故事裏掙脱出來,去踏山。當然,我們也希望站得更高,看這雪是怎麼裹住湘南大地的。而我們費勁地從石板路爬到山腰,卻沒有爬到山頂的勇氣了。山仍像以前,金黃的茅草,茅草腳下有雪,雪和茅草對峙。石頭,石頭上有雪,雪像一頂帽子扣在石峯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聲音,安靜得像墳墓。天是灰的,低得壓抑人。我們只有停下來,往腳下面看,看東干腳,看遠一點的平田,看更遠一點的柏家坪,看蒼茫的白色大地。看不見人影,聽不見人音,但我們能在心底裏,能感覺到温暖和安全。眼裏的那些熟悉的建築、田野、道路,即使被雪覆蓋,卻仍然能彈動內心深處的情弦。是的,這裏,是我們生命的源泉,也是為我們提供生命能量的源泉。東干腳很微小,偎依在山腳下,一動不動,像一隻腳尖兒。或者,這村就是這山的腳尖,是山與地醖釀出來的一個傳説。

東干腳在雪裏,默無聲響。

湘南的山羣在雪裏,靜穆如凝。

萬籟俱寂,我想起了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是寫永州的冬天的。柳宗元當時在永州,永州那時候還是僻野,荒無人煙。東干腳那時候還沒有名字,那時候的雪,可能比現在更為厚實,大地比現在的更為寂廖。柳宗元,或漁夫獨釣一江,也是這江山的一副寫意雋永的畫卷了。詩意仍在,往事已經湮滅,雪沒有變化,乾乾淨淨地鋪在東干腳前後,與更遠的山地連接起來,掩蓋了大地所有的鋒芒稜角,茫茫地,讓人心歸於平靜和期待。雪地裏的東干腳像一副墨寶,人們用黑瓦泥磚營造出生活的五味,過苦澀的安樂日子,倒也一年又一年的,順順利利的,雖小,卻温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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