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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的巡禮散文

佛的巡禮散文

佛,建在眾心的佛塔裏,雲水禪心,玄幽而高深。青燈黃卷,清苦而寂寞。雖常存嚮往之意,但那種追隨也是相當淺薄的。當我籠覆在宿命色彩裏,胸中有了叛逆兇戾,也許會念一念心中的佛,示心靈以遜順祥和,智慧到不肯哭泣,便自覺離佛近了一些。但我是無宗教信仰的,既不比一個凡人好,也不比一個凡人壞,無非在自身有某種荒涼的缺失時,向佛尋求一點兒精神的慰安和給養而已。那一刻,獨坐須彌山巔的佛似乎可以為世人打開一種精神的通道。

佛的巡禮散文

半僧半俗的蘇曼殊,在超世與入世之間糾纏的如雲遮月,折騰在冰炭之間,苦不堪言。我們也無法仿效弘一大師的單一的佛,苦修嚴苛的佛門戒律。我們這些凡俗的世子,大多留存了一顆與人為善的向佛之心。

佛不僅僅端坐在寺廟,他也從沒有離開過卑微而廣大的民間,並越來越自由地被人們所領悟。在工業文明猙獰的進程裏,佛延伸出一條寂靜之路,挽着世道人心返璞歸真。

我們的先祖在《伊耆氏蠟辭》中表達着人類的祈願:土返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土回到你的地方去,水回到你的溝裏去,蟲不要吃我的莊稼,草木回到你的河邊去)。那時,人與草木,水土,蟲鳥是平等的,相安的。人類甚至願求一些自然的事物別來侵害,放人類一條活路。滄海桑田,人事代謝,人類漸漸掌握了一些自然規律,卻開始過分地驚擾大自然了。我不知佛界的放生因何而來,但我知道草木無言,鳥獸棲息卻反受人類無序的禍患。放生,既給了自然生命以生路,亦給了人類自身出路,不然,佛也不能把人世來拯救。

放生,已不僅僅是佛門弟子的功德,亦是人類自身的一種遠見和歸途。

暮春時分,風和日麗,我隨一行佛教人士去曲阜的九龍山放生。九龍山地屬曲阜的邊區,上有摩崖的漢王墓道,一直還未開發,人跡寥落。所以,我們從人潮攘攘的花鳥蟲市,購得三隻野兔。車行到山腳下,側身於這寂靜的山林,真有一種避世之感。

一路之上,我懷着對他們的神祕,其實他們是和我一樣的衣食男女。唯一的不同,他們給人一種人羣裏的清淨,耳根的清淨,舌根的清淨。這裏聽不到舌尖上翻炒的時事花邊新聞,也看不到“憤青”式的對國家,政治,歷史,空前高漲的指摘和批判。那種像一泡尿必需撒出來的發泄,徒讓我有一種對人羣的煩擾。而很多人每聚到一處,是那麼津津樂道於一屋不掃,而掃天下的。

一行有婦孺,男女老少,他們坦然隨和的神情,讓我一下子放下了置身人羣裏的拘謹和戒懼。上山時,三四歲的孩子也自己攀爬,大人只在一旁跟隨,遠沒有那種把孩子含在嘴裏怕化了的驚恐,捧在手心的寵愛。孩子像迴歸大自然的小動物,也沒有對大人過分的依恃。一個男孩有五六歲的樣子,爬起山來像一靈活的猴子,大人落在後面倒顯得身形遲緩了。來到半山腰,一位妙齡的少女捧着一潔白的鴿子,小孩子們圍在鴿子面前,愛不釋手。他們是否也受了大人禮佛的薰染,也懂得放生的意義呢?

孩子們圍着少女,再也沒有離開半步的意思。少女蹲的更低一些,讓孩子們離鴿子更近了。少女温柔地低語着:我們要把小鴿子放回天空,來摸摸它吧!你們也要多多愛護小動物,當我們遇到了困難,小動物也會來幫助我們的。天地之間,這兒成了生動的大講堂,清風似乎也移動來低語着什麼似的。孩子們完全被温順的鴿子吸引着,在那懵懵懂懂的清亮眸光裏,映現着少女寂靜的面容。

這時,小男孩迴應道:傷害小動物,是要下地獄的。少女微笑着,佛似乎也在蒼穹裏微笑了。耳畔響起放生經的吟唱了,轉經筒開始一圈一圈地搖起,陽光和空氣也一起吟唱,一起聆聽。

每人手捧一本經書,在這半山的清曠裏,背靠青山,追隨着上師,吟唱着心靈的經文。轉經筒閃爍着金屬的光澤,帶着人們轉入陽光的明媚裏,與佛為鄰的地方。令人不由地遠望高處,是否某片祥雲之上,站着西方的接引使者,現身來引渡眾生的樣子。

在這裏,我雖然和他們同在,但依然感到心裏的路生生岔開來,他們轉入神祕不可解的一路去了。而我,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註定不會沉浸在空靈虛無的幻想裏。

世人所要超脱的無非是一件世俗的塵衣,一個多情多欲的肉身。只有孩子離自然最貼近,我喜歡看他們天真爛漫的稚拙之氣,那彷彿就是自己前世裏如畫的風景一樣。每每遇見可愛的孩童,我的目光就像蜜蜂粘滯着花朵一樣,不肯離去。

手捧鴿子的少女選擇了半蹲的姿勢,微屈着腰身,她既要看着同伴打開的經文,又要照顧到三個看鴿子小女孩。女孩簇擁着鴿子,你摸一下,我摸一下,相看總不厭。似乎這樣的表達還不夠親近,一個孩子首先以小臉貼觸着鴿子的羽毛。另一個更大膽了,努着小嘴輕吻了鴿子羽毛的潔白與柔軟,她們互相模仿着,輪番表達着她們的喜愛之意。白鴿成了一朵出塵的蓮花,成了為孩子摩頂的經書。

人們在佛的吟唱裏是那麼自適,安然,沒有人會無端制止或喝斥孩子別離鴿子那麼近。那張張笑臉像三朵小花那麼近地搖曳在鴿子面前時,我這個方外之人,倒有些莫名地擔憂:可別被鴿子啄着了!轉念又釋然了,佛祖在上,誰也不能讓孩子從鴿子身邊移開的,在小鴿子飛離之前。孩子與自然之物有着天性的靈犀相通,相信鴿子也能感念到她們愛憐的心意。

不知經文還要吟唱多久,梵音在轉着的經筒四周繚繚繞繞。隨手翻開經書,那裏面的言詞像洗濯心靈的吟唱一樣寂靜。其實,我的心並沒有沉澱到經文裏,我一直關注着這個半蹲的少女,她始終保持了這個姿勢,只有這樣,小女孩們才能一直和她手中的鴿子説着悄悄話。孩子們是那樣興趣盎然,不斷地給鴿子送上食物,把綠葉灑在鴿子身上,飄落了,再送上,彷彿鴿子就是帶着她們的願心的橄欖綠飛向那天堂的天堂之鳥了。悄立一旁的我,不知不覺也變換着微麻的雙腳了。

轉身之際,我忽然看到了身後的小男孩,那個讓人以為不知在哪裏淘氣的男孩,正面南而立,雙手合十,抱於胸前,一本正經的,雖不像大人那樣唸唸有詞,也似乎在聆聽着梵音呢。他也在這兒站了好久了吧?我無法探究他心裏的佛,他靜立的神情,那處子般的純淨,如這山野間的鬱郁黃花,青青翠柏,孩子的心,本身就是與佛相鄰的聖地,這是成人望塵莫及的。

想起寫《五祖寺》的廢名,那時的他大約也是小男孩一般的年紀。他與五祖寺的過門不入,佛便成了他的夜之神祕,那些進香的人從山道上下來時,在他眼中竟像從天上走下凡間似的。我不知山腳下的人,看我們也似天上走下來的麼?

男孩的雙手一直抱在胸前,他的十指並非像依仗兵那樣繃得很緊,很直。在他的指尖微微彎曲的剎那,我相信他的神思已開了渺遠的小差。也許吸引他的是空山的鳥語,山花上的蝴蝶,或者腳下平整的田疇沃野,天際線上的雲樹相棲。畢竟我們平視慣了這個世界,站在高處看,這一春的一天,一草一木,路上的行人,田間的勞作者,一地的繁華都有了風景畫裏的美麗。

經文吟唱了有半個時辰吧,從始至終,小男孩和那位少女一樣堅守着向佛的姿勢,這就是佛法的力量麼?我不禁想讚美這忍耐之德,他們忍耐着而不覺苦惱,有這樣的經歷,作生命的底色,忍耐又會給了他們許多做人的寶貴涵養。

佛的慧根是需要“場”的培育的,而這培育恰好在人生之初。

野兔迫不及待地向山崖草叢跑去,小鴿子還在留戀着孩子們,它並沒有急於展翅而去,它在石壁間安閒踱步,沒有一絲的驚慌。人們灑下穀粒,讓鳥獸安穩的棲息。也讓自己回到生命的初源,有了性靈的放生,而佛在此,提供了這樣一個恰如其分的精神通道。

捧鴿子的少女,手上殘留了鴿子的糞跡,她依舊是那麼平靜。小女孩們舉着小手,相互聞着鴿子留下的氣味,做着可愛的鬼臉。男孩又活潑起來,山風振盪裏,我們又回到這個正常的俗世裏了。

下山時,他們一起撿拾着山林間遺落的人類垃圾,飲料瓶,方便袋。他們忙碌着,躬身俯首的樣子,在我心中,和那些磕着等身長頭的人一樣虔敬,令人感動。置身於這樣的人羣裏,我不禁為自己丟棄在草叢裏的飲料盒而慚愧了。佛不遠人,自然相契。在這青山綠水間,我突然領悟了,佛不再是狹義的獨善其身,他是積極入世的,讓世人擔當起社會的責任和義務,並反顧來路——萬類之間和諧共處,敬畏大自然的上游。

佛是利他的,具有其普世的價值觀,在佛面前,人和萬物是平等的。每個人都舉一人之微,來自清於濁世,這世界就不孤獨,生活就會充滿愛,還我們以碧水藍天。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時代浪潮裏,也許,這就是那些蓮花心信仰的綠洲,佛的所在。

一場因緣際會,經驗了佛國的巡禮,我深深懂得,不唯世功能托起人類的夢想,引領文明的進程,宗教同樣可以。

李叔同説:世上沒有什麼不好的,一切都是好的,蘿蔔白菜也是好的,有字的破紙也是好的。這是他經歷了人世的愁苦之後再看人世所下的讖語,而我多麼有幸,借佛的好眼睛看到如此清新如此燦爛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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