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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錯散文

花田錯散文

我匆匆走過冬天的街道,街道冷清,時而有人豎起高高的毛領,從大街上走過。他們來自哪裏,將去向何方,冷峻的眼神從來不管我小小的疑問。冬來了麼?冬來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赤裸着身體,站在寒風中,一點也不扭捏;我卻紅着臉龐,把破舊的草帽拉底一些,再底一些,別人就看不到我的窘迫與寒酸了。我的那些花兒,纖細地躲藏在花籃裏,她們是否也在害羞,一點兒也不肯仰起臉來,看着這個寒冷的冬天,看着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或者看着對面那個賣七彩髮卡的女孩也好呀。

花田錯散文

那個女孩真的像一輪滿月,圓圓的臉蛋,白皙的手,曾經踩着碎碎的步子在我花田旁邊的小河裏打水。那時,我正跟我的花兒們住在一起,一大清早起來,提着噴壺在花田裏來來回回,給花兒們洗葱綠的手指,給花兒們羞怯的臉龐滌去昨日的塵埃。花兒們笑我,説我是人間第一花痴,不事農耕,不採桑麻,日日住在花田裏,把茅草棚子當成了家。我並不辯白,幸福的眼神在花兒們的笑臉上掠過,落在那個賣七彩髮卡的女孩面頰上。夜鶯歌唱着遠去了,夜鶯説和我的花兒們説了一整夜的悄悄話,有點疲倦,披着最後一縷夜的黑衣消失在遠方。我卻有些憂傷,歌聲甜美的夜鶯啊,為什麼不日日棲息在我的花田裏?這裏有青蟲的沙拉,有花露的香茶,還有我為你準備好的温暖的窠巢。喏,就在我茅草棚子的上方,有一個用七彩絲線圍織好的家,閒了你就歌唱,渴了你就飲茶,若是累了,有花朵串起的彩色風鈴在風中清脆地叮噹。

可夜鶯還是飛走了。或許賣七彩髮卡的女孩知道了我的心事,眼神清清澈澈在我的心間流淌,讓我的憂傷摻雜了些莫名的甜蜜。她沒説一句話,她經過我的花田從來不説話。只是滿眼深情地向我和花兒張望,然後淺淺一笑,像春日的朝霞,一會兒便消失在清脆的腳步聲裏。

我在花田裏住着,青蛙和蚱蜢們在花枝間跳躍,金龜在綠色的葉片上啜飲清露,七星瓢蟲在陽光下展開翅膀,笨拙地飛翔。偶爾有一隻蟋蟀,瘸着腿腳,光臨我的茅草棚,向我訴説格鬥之後的迷茫和憂傷,自己鍾愛的、會用金色琴絃歌唱的那隻蟋蟀姑娘,是否真的愛上了那個作為勝利者卻像痞子一樣的傢伙。

“不,一定不!”蟋蟀鄭重的把“不”字丟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我明明在清晨的微光裏聽見金色琴絃的聲音,和着我憂鬱的琴聲,迷惘而憂傷。”

我得和我的花兒們一起做早操了。你看今天的陽光多好,你最細的那根指尖觸摸一下今天的風,微涼而清醒,我美麗的花兒呀,早已睜開了眼睛,一起向我行注目禮。

1——2——3——4;2——2——3——4。你看我們的節奏多麼整齊,早早醒來的一隻蘆花大公雞也被感染了情緒,學着花兒們的模樣,手舞足蹈,學着蟋蟀憂傷的琴絃,把嗓音調到剛剛好。憂傷裏的快樂,不知還有沒有像我一樣精靈古怪的小人物,總愛流着淚水唱起動聽的歌謠。

“誰買花——不要錢;誰買花——不要錢。”一股風從河岸邊的小樹林裏冷冷吹來,把我原本低低的吆喝聲擰成一股細細的絲線。而後,飄散在風中。

我不是一個慾望太深的人,我所有的花兒都是在季節的路口撿拾的種子。這些迷途的孩子——儘管我叫不上它們的名字,可是總得有個家吧,你看草地上忙忙碌碌來來回回的那些螞蟻,不也把家壘成了一座座高大的城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地營造着幸福的家園。

揀啊揀,揀啊揀,你可以想象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他身上的補丁盛開成花朵,他瘦弱的身軀像是走過春天的一棵小樹。他的頭髮亂蓬蓬的,像滿地柔軟的野草,他的眼睛晶亮着,怕遺落最小的一顆種子……是種子肯定就能發芽、開花,他想。這個夢想已經積蓄了太久,在貧瘠的土地上,我的腳步走過了很多彎彎曲曲的小路,也趟過了不止一條洶湧或平靜的河水。一些花兒,曾經迫不及待地在夢裏盛開,像月亮一樣——一葉載滿清香的小船,載着小小的我在銀河裏劃來劃去。

我怎能忘記那個播種的春天呢?千年的積雪剛剛融化,一小片土地蒼白着面孔,向我訴説曾經的孤單。它説,每一片土地,都該有故事的,正如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傳奇。它説,它等待了很久,板結的胸膛繃緊了每一根神經。它説,它等待的就是我——因為我是第一個把它稱作花田的孩子。以腳為犁,以最為柔弱又最為堅強的身影耕耘,我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小片花田。花田也終於有了一個小小的陪伴的身影。

自由的、解放了的種子們啊,像迷失多年剛剛找到家園的孩子,你看他們多麼渴望春天。不屑地看了一眼遠去的寒冬,嫩黃的芽尖上一律頂着露珠的皇冠。多麼美麗的花兒,當我一不小心走入露珠的'深處,才發現自己並非那般貧窮。每一個上帝的孩子,請回頭看看,誰的少年不是一位騎着白馬的王子呢?正如每一位多情的少女,誰的夢裏沒有穿過一雙透明的水晶鞋。

“誰買花——不要錢。”我的嗓音有些嘶啞,在一爿皮草店的門口,我向一位有着紳士陪伴的雍容女士兜售着我親愛的花兒。那位可親可敬的女士啊,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就被紳士一把拽了回去。紳士很自豪地説:“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花園,我們擁有品種最為純正、花色最為齊全的花朵,我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的那些卑賤的草籽開出來的幾朵小花。滾開,窮小子!”

我不會哭泣,我用我破舊的衣衫為我的花兒遮擋話語的利劍。我怕它們聽見,怕它們風一樣地從我視線裏逃走。然後回到從前,重新被時光的塵埃,掩埋。

我有多麼喜歡它們啊,當第一縷晨曦醒來,星星草跑到我的耳邊,癢癢地説着笑話。説一隻螞蟻遇到了大象,準備好了摔跤比賽,螞蟻晚上偷偷跑到大象的家裏,把鐘錶撥快了幾分鐘,蟑螂裁判以缺席為由,宣佈螞蟻獲得了勝利。野蒼耳向茅草棚裏探着身子,説昨天晚上看見了一生中最絢爛的一次流星雨,於是跑了很遠的路,揀了一小塊怪怪的石頭,當做送給兔子姑娘的禮物。野蒺藜,灰灰草,車前草,香附子,也都不約而同地鑽了進來,差點擠破了我那個藏在綠色肥皂泡裏的夢,把所有的綠流了出來,佈滿花田的每一個毛孔。

我美麗的花田,我小小的花田,月亮升起來了,我還不願走進茅草棚,沉睡。一朵花,兩朵花,三朵花,很多很多可愛的花朵把我包圍在芬芳的海洋裏,她們不會疲倦,她們不會憂傷,她們把快樂在月光下相互傳遞。輕輕,輕輕,幾顆閃爍的星子在遠天探出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地訴説着,寂寞的夜晚有那麼多可愛的花兒陪伴該是多麼幸福。那隻在黎明前飛走的夜鶯重新又飛了回來,在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上,賣弄歌喉,滴滴哩哩,唱着永遠動聽的歌聲。快樂的我將要被融化了,從頭髮開始,一點點,一點點,開始變得通體透明。一個人擁有一個透明的身體有多好,可以像水晶,演繹出一幕幕感人的王子與公主的童話劇。可以像一滴清露,儘管生命短暫,也會把單純幻化出五顏六色。若孔雀華麗的羽衣,若天邊絢麗的雲霞,透過這無邊的純淨,走進一朵雲彩,就能輕輕撫摸到七彩的雲錦。

我醉了,半畝花田有着無際的醇香,風兒走過也不能將我攙起,蛙聲飄過,也喚不醒我深醉花香的綺麗之夢。一片,一片,花朵們覲獻的羽瓣,一瓣瓣覆蓋在我的身上,讓透明的我,赤裸的我,沐浴在花海的沉香裏。

不是為了生活,我的生活裏有陽光也有雨露,有夜鶯的歌聲,也有花兒的醇香,我只是想採擷一些清純的花朵,走向冬天的街頭,尋找和我一樣喜歡花兒、並渴望擁有一片花田的人。我會告訴你,是夜晚的大地説的。大地説,我可愛的孩子們啊,上帝賜予你們土地,把我所有的青春全部託付給你們,你們可以耕,可以種,可以在山村或小河旁建造一所屬於你們自己的小房子。最好再領養一些可愛的花兒,它們是你的兄弟姐妹,是你永遠流淌不完的生命河流,孤單了,寂寞了,花兒是快樂的精靈,只要你輕輕一笑,它們會齊刷刷地向你報以誠摯的掌聲。

你聽,你聽,我滿懷欣喜地站在花田裏,向所有的花兒報告着好消息: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們的快樂將綻放在很多人的心坎裏,美麗的姑娘,帥氣的小夥,會把你們捧在手心,向整個世界宣佈——擁有一朵可愛的花兒是世間最大幸福。

——難道我所有的希望化成了泡影?冷風在寂寂地吹,穿過一條條緘默的弄堂,繞過一棵棵赤裸的梧桐樹,把冰冷的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看樣天已經很冷了,很多人關上了店門,或走進燈光璀璨的舞池裏,或圍在通紅的壁爐旁。快樂者走了,好像他們不需要我的花兒所帶來的單純快樂。寂寞者還是那樣寂寞,難道他們的心頭從來就沒有燃起過快樂的火焰?我小小的花兒們,依然在藤草編織的花籃裏竊竊私語。它們説,主人將要帶我們走向哪裏,是綠洲還是無際的荒漠?

我虛弱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誰買花,不要錢。

一隻無聊的流浪狗走了過來,伸出通紅的舌頭聞來聞去。香與臭對於狗來説,或許永遠只是顛覆,我又怎能以尋常的邏輯,向這樣一個無趣的傢伙做出辯解呢?我知道他一定會悻悻地走開,依然直接奔向一座垃圾的小山,並不在乎我一籃的清香如夢。

賣七彩髮卡的姑娘啊,你在哪裏,你的家在哪裏?往常,你會輕輕走過我寂寞而快樂的花田,到小河裏汲水。我可愛的花兒們早已熟悉了你清脆的腳步聲,那隻在深夜歌唱的夜鶯,一直在不知疲倦地讚美你,每一隻住在花田裏的昆蟲,都學着你的樣子,天天清晨對着一滴露珠打扮自己。你可知道,在你消失的最後一個晚上,我的半畝花田淹沒在一片沉靜裏,風婆子走過,一遍又一遍説着,你已經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譏誚而刺耳的呼嘯讓人聽了渾身不自在。她説你變成了一片華麗的羽毛,隨風飄呀飄,再也不會眷顧我的花田。

只是為了這個理由,小小的理由,我才帶着我可愛的花兒們上路,翻過最後一架山,趟過了生命裏的最後一條河,來到這寂寞而冷清的街上,尋找你——一個賣七彩髮卡的好姑娘。就在一開始,我還明明看見你美麗的身影,可是啊,你知道我是多麼貧窮,蒿草一樣蓬亂着頭髮,衣服上的補丁開着最扎眼的花兒。

我頂着一頂舊日的破草帽,光着通紅的腳板,怎麼去見你?

“誰買花,不要錢。”我簡直是在説給自己聽了,躺在籃裏的花兒們早就瑟縮着,不敢睜開眼睛,它們的快樂之火在一點點暗淡,它們調皮的眼神躲進了時間的沼澤。它們努力着,想收回在春天裏綻放的骨朵——可是,幾經努力,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樣子。

沒有人來買我的花兒,我會不會再這個冬天死去?當我的身影終於變成一株枯瘦的野草,上帝還能不能認清,他的那個經營過半畝花田的孩子?

朦朧中,我和我的花兒們,身體糾纏在一起,血液、神經一次次交匯,一次次連接,身體漸漸離開了大地。飛翔吧,或許再高一些,我會找到我那可愛的賣七彩髮卡的姑娘,當她微笑着面龐,再一次向我走來,我會不會向她兜售我那些可愛的花兒。

像一隻犯錯的小螞蟻那樣,輕聲説:誰買花,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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