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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鬱南優美散文

向鬱南優美散文

我説我要去鬱南。很多人都聽成了我要去越南。解釋了幾遍,遇見人,還得要解釋。煩了,就不解釋了,去越南就去越南,可以拿人家的誤會自我安慰或炫耀一下,滿足一下小小的虛榮心。

向鬱南優美散文

夏末,心一動,就行動。我沒什麼錢,區區一點路費,根本用不着挑個黃道吉日。去鬱南也不是為了賺錢,鬱南那地方不比寧遠好多少。我是衝着一個姑娘去的。老大不小二十七八,家裏的親孃親奶奶老是掛在嘴上唸叨我的親事。他們比我還急,只要聽到有合適的姑娘,十里百里也會讓我去相親。這不,遠方親戚介紹了一個他的遠房親戚,我親孃、我奶奶見過人,就等我下決心了。我還是覺得無所謂,一是我沒錢,一是我無業——這時候,我總不能説我在家務農吧?覺得眨眼就要過年,還是提前走吧,要躲過年,或者追求一個幸福的年,我打着相親的旗號,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上路了。鬱南在哪?我從沒擔心過。只要地圖上有,我就相信自己會抵達。但看到窗外作別的山嶺,心裏難免還是有些落寞。

在廣州轉了幾個車站,才在越秀南站找到去鬱南的車。一個人,在這大森林——只見人不見野獸的廣州,我比進入非洲大草原還緊張。所有到過廣州的熟人都跟我傳過話,在火車站,在公車站,人比動物可怕。即使我身上的錢很少,藏得也很好,我仍是提心吊膽。在站前路上了公交車,揩着額頭上的汗——車裏沒空調,只掏五角錢買票,一邊驚訝車票的便宜,一邊看售票的婦女,那黃色的襯衫,那黃臉兒,確實很搭。而窗外,是人流,像甘蔗林一樣密密麻麻。抬頭是沾滿灰塵的建築。廣州需要雨了。我盡力的尋找天空,沒找着。到了車站下了車,看到的天是藍的。我有些興奮,炎熱、乾燥,很適合一個窮光蛋旅行

二十七八了,我從沒想過要娶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做老婆。在學校討論的時候,我比較保守,以家為中心,感覺娶個護士、老師職業的女人,可以照顧上一代,又可以教育下一代。當我回到東干腳,這個夢就消失了。我父親的意思,只要是女的就行。好像我在東干腳,就已經失去了挑對象的權利。既然沒權利,那就徹底棄權,乾脆什麼女人也不想。但不知那一根神經壞了,又居然給鄰家女孩寫信,喜歡她那剪着運動頭不苟言笑的純純的模樣。還好,信沒有遞出去。現在我都在慶幸。奶奶也是站在父親一邊,教我什麼外表五官都是浮雲,性格好,才是好女人。這些我統統聽不進去,我心裏塞滿了在露天影院看到的阿詩瑪、劉三姐、七仙女的樣子。無論怎樣,我都希望碰到奇蹟。哎,可惜的是,早上一起來,門前的萬畝田就把心裏的千條路滅得乾乾淨淨了!在小樹林碰到狐妖花妖,是出不了聊齋那本書的傳説。

我告訴自己要現實一點,沒有什麼比現實重要,也沒有什麼比現實殘酷。車像爬蟲一樣一拱一扭一拐一停的出了廣州,就到了佛山。曾看過一部電視劇《再向虎山行》,見過世面的人振振有詞的説,虎山就是佛山,有黃飛鴻。當時傾倒眾生,今天才知道風馬牛不相及。越往西走,其實越荒涼。公路兩邊是農村給城市提供給養的菜地,不見菜畦,只見綠色藤蔓縱橫。老人領着孩子在路上走,或者孤獨的孩子一個人在路上走。山青青,天灰灰,不見歸鴉,也不見炊煙,在旅途,捱過困頓之後,看到的藏匿在路邊樹後的點點燈光,其實都像淚光。只是,雞鴨牛犬依舊熟悉,已經鞭長莫及。那種失落,像父親的歎息。

不知道車在山路上週旋了一個鐘還是兩個鍾,看到路邊兩排無比耀眼的燈火,我知道我的中轉站到了。我選擇了廣州——羅定——鬱南的路線。下了車,摩托車圍過來,問我去哪。我説三河鎮中學。從摩托車司機的嘴裏才知道,地圖上的兩毫米,居然要穿過兩個鎮子。問了問價錢,居然僅要二十五元。討價還價都省了,跨上摩托車,跟司機説:走吧,小命已經是你的了。摩托車司機慘淡的笑了一下,一言不發,風馳電挈,穿街過鎮,我才想起,這一天我還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內心的擔憂恐懼,比有目的的節食的.效果好多了。

到了三河鎮,摩托車司機很負責的把我送到鎮中學門口,收了錢,也沒立即走,而是跟我一起拍門,用他們的本地話喊話。這一喊,就喊來了一個治安人員,拿着手電向我們晃了幾下,説:他們都睡了,你們也找地方去睡吧。我不知道哪裏可以住,治安員讓我跟着他,把我帶到鎮上唯一的旅店——像老家街上的旅店,都是民房改的。我説我要吃飯,辣椒炒肉絲,一個菜就行。裸着上身的店老闆坐在藤椅裏,一邊看電視,一邊咬着嘴裏的牙籤説:辣椒炒肉絲?怎麼做?我們不會做。我會做。不管他們是假不會還是真不會,懶得跟他們計較了,我自己到廚房做了一碗辣椒炒肉絲。辣椒不辣,肉絲也不新鮮,湊合。

留宿異地,早上很容易被房外的聲音驚醒。我醒過來,看看窗外,街上只有一兩個騎單車的。我想,就是那單車鈴子把我惹醒的。不知道要幹什麼,愣了一瞬,從包裏拿出地圖,我要看看鬱南到潮南的路途。一個在西,一個在東,我擔心的是……嗨,除了錢,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趴在牀上半晌,直到有人敲門,我開了門,就看見了她——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的準女朋友,很像唐朝仕女畫,也像日本的什麼妓。無所謂了,孔夫子已經在我腦袋裏打出了“既來之則安之”這行字。我來這裏,完全是滿足父母的需要。人不做父母,永遠不會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我取了包裹,跟着她下了樓,走過泥塵覆蓋的馬路,一路問東問西。我至今沒有弄清楚,她怎麼會找到這裏,並且混上教職的。我想到的是,我能在這裏幹什麼?看看路邊牆角里的芭蕉樹,長滿禾苗的水田,披了塵土的芒果樹,我覺得自己有點傻了,我在這裏能幹什麼呢?我有些沮喪,很快的想到了走。

她不是一個人在這裏,而是一窩人在這裏。妹妹、準妹夫,妹妹的兩個同學,準妹夫的兩個同學,都在三河鎮中學教書。我還沒露面,這一窩人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只是,他們知道的並不確切。我只是一個相親者,不是男女朋友,或者連朋友都算不上。為了躲避他們的熱情,我請她帶我到外面走走。三河鎮,三條河交匯的地方,一個有人住的地方。吃過午飯,她把我帶出了鎮子,穿過幾丘水田,就到了河灘上。河裏的水很渾濁,採砂船馬達的聲音像刺刀一樣,刺着沉悶的山嶺。河邊的水牛揚着頭撲進河裏,放牛的孩子卻躲在芭蕉樹下,不看牛,看着我們。河灘上很温熱,我們對面坐着,想聊點什麼,沒找到話頭,就繞到身邊的含羞草上來。我第一次見含羞草,試探了幾棵,含羞草反應都很快。她也沒什麼話,伴着看採砂船,或者看遠遠的西邊山頂上雪塑一樣的白雲。陽光像無數根金箭射過去,卻只留下金色的痕跡。看了很久,風不動,樹不動,我們像在一個被遺忘的地方呆着。接連兩天,到我離開,我們一有空,就會到河邊,這裏很空曠,可以看到遠處浮在水面上的拱橋,也可以看到河對岸的水竹。還可以看到幾個用異樣目光看我們的孩子。其他的,除了刺破安靜的採砂船的馬達聲,就是包裹馬達聲的安靜。

昨天,我突然想起了鬱南,或者三河鎮,想起了那個安靜得可以收留逃跑的地方。扣了扣手指,心裏暗驚,十五年了。十五年,我居然沒有忘記,還在想着,這令我不安。十五年時間裏,我去過很多地方,深圳、東莞、廣州、佛山、珠海、汕頭、清遠、北京、淄博、長沙、永州……我想逃離現實的時候,想起的不是東干腳,而是一個長着芭蕉樹、芒果樹、水竹的地方。只有這一個地方,超越了功利與擔當,讓人不設防,也不讓人撒野,讓人心平氣和,又心知肚明,需要什們,不需要什麼,不會搭車收費也不會強迫,不管結果怎樣,都欣欣然。看遍人間,窩在大山裏陌生的三河鎮,卻像老朋友一樣張開了雙臂,在擁抱每一個誤入歧途回頭皈依正道的孩子。我想一頭扎過去,碰到的卻是現實堅硬的牆。現在,最殘酷的,莫過於現實。

我不會再説我要去鬱南,鬱南像一幅沉鬱的水墨,不是掛着,而是裹着我的心,忘記世間的各種紛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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