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隨緣的花散文

在昏黃的路燈下，在小雨淅瀝瀝的惆悵聲中，當我目光劃過你豔麗身影的剎那，心中遲疑着：是你嗎，你怎麼可能綻放在這寒冷的冬裏？

你應該是屬於春的，在那奼紫嫣紅的春裏，我見過你，大朵大朵竭盡全力地綻放着，重重疊疊的瓣，塗抹着紅胭脂，招搖在淡淡融融的春光裏，獵豔着遊人的眸。你的姿容，落在粉的白的紫的黃的百花中，雖是極豔的，卻又是極俗的，在現世崇尚素白的風中，你自然不入我的眸，因而我的目光從不為你逗留，也沒追究過你的芳名……今兒，又遇上了，在冷冷的冬裏，你妍妍如一火苗，跳躍在河畔邊，那悽悽慘慘慼戚的枯枝瘦葉中，驚豔着我的眸。

因不喜在先，我的目光依然不為你留戀，正要冷冷地走過，迎面卻襲來了一陣瑟瑟的風。風扯着雨簾，揚起雨霧，甩來陣陣刺骨的寒。我駐足緊了緊衣襟，被風雨吹迷的眸子，卻隨風雨一起飄落在你的花瓣兒上，見你欣欣然的，隨着風雨搖曳着，姿態裊娜，花瓣兒閃着雨水的晶瑩，竟是那樣的嬌豔欲滴，嫵媚動人！雨霧生着寒煙，你的豔麗搖曳成寒煙裏的一抹暖……我瞬間痴了，我的眸子，如一隻痴迷的蝶，久久地，停留在你胭脂紅的花瓣兒上。

此時的你，在我眼裏，那曾經的俗不可耐，脱胎換骨成一個嬌臉粉紅，風韻絕然的女子。一直以為你是豔俗的，卻沒想到你也有着寒梅的清絕韻勝！在這天寒地凍的冬裏，傲然於枝頭，迎着悽風冷雨，翩然起舞，你舞醉了我這寂寂的路人，舞暖了我冰涼的心……

你叫什麼？認識你已久，卻從沒與你交流過，以前覺得你似玫瑰，但你不如它嫵媚，覺得你似薔薇，但你又比不上它的妖嬈。玫瑰，薔薇都是為愛情而來的，那你，違背了你的花期，在這冬日，帶着你的豔，提前到來，又是為了什麼？

“不，我不為誰，一切皆是隨緣而來，當來則來，當去則去！”我恍惚了一下，看着你，是你在回答我嗎？一切隨緣，適才，我的一位朋友——晴，也是這麼説的，你與她的心意竟是相通的！

晴，一個不遠也不近的友人，曾經我也認為她是俗不可耐的，住豪宅開豪車滿世界地跑，款待友人，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她與你一樣，也喜歡一身紅粧，她説紅是最極致的美，她要盡情地美着。長久以來，她的天如她的名一樣晴空萬里，不知雨恨雲愁……可，近來，不惑之年的晴，她的天空卻雨橫風狂起來，聽説她都不敢出門了。因不喜她的豔俗，所以我與她並沒有很深的交情，但我還是去看她了，不是因為同情，只是覺得應該這樣。

站在她家的別墅前，按了良久的門玲，門才吚呀地開了，原以為我會看到一張憔悴不堪的臉，沒想到晴施施然地，依然豔豔的一身紅，站在門邊，波浪卷的長髮飄着，略施薄粉的臉，無風無浪，平靜滑如琉璃。見我無約而來，她略詫異了一下，便很快地回我一笑，蕩起她的嘴角，嘴形如一葉輕舟，隱隱地乘載着她所有疼痛輕輕劃過。

“你突然來了，定是聽説了我的事吧！”晴邊問邊帶我走進她深深的庭院，薄涼的雨“叭叭”地敲打着院中寂寞的'芭蕉樹，“看，我都沒講，還是有人知道了，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呀！”

“聽説了一點，所以來看看你！”我微微地笑，放下手中的水果，與她對坐在亮着桔黃色燈光的廳裏。諾大的廳是整潔無塵的，高雅的紅木茶几上有一隻精緻的水晶瓶，瓶中插着幾枝紅酥待放的梅，風流藴藉，包藏着無限情意，在桔黃燈光中，竟有一種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的意境。在梅的疏影中，她安之若素地坐着，優雅地伸出纖纖素手煮起了茶具來：“就這麼走着走着，竟散了，真是緣盡不留人呀，春夢秋雲終易散，隨他去吧！”極是輕描淡寫的一段話，她雲淡風輕地朝我一笑，把我所有備好的慰語都吹得無影無蹤了。

“不過，説不痛，是假的，但那剜心割肉的痛，已痛麻了我的心，反倒覺了不疼了，很多事，我是不願講，為什麼要把那些疼痛化為四濺的唾沫和亂飛的眼淚，去污了別人的心，這本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也不是傷了心，躲在家裏，我是怕出了門，太正常，反倒顯得沒心沒肺的，所以我還是在家裏修身養性！”她手中的茶夾子，夾着青花瓷的小茶盞慢慢地在沸水中旋轉着，她説要洗淨些，洗掉前塵，還它青天色等待煙雨的本色。説着，她的淚還是違背了她的淡然，順着她的頰滑落下來，無聲無息……

茶葉在紫紗壺裏舒展着，開始了它另一程的人生，它是傾情而來，香氣在騰騰的水中裊裊升起，等待了一生，就等着這一爐沸水的愛，我看着，突然間，不捨得喝了，她要倒出，我按住她的手，説：“就這樣，我們今天就聞香，不喝茶！”她也不問為什麼，便罷了手。不説前塵往事，去了就讓它去吧！她説，十八歲的女兒在國外，雖離得遠，但還挺貼心的，她也知足了，現在她只剩下這居所與她作伴了！她淡淡低語着，伸出手去整理瓶中的梅，又補了一句：還有這幾枝的疏梅相伴，倒也覺得清爽！別人喜歡梅，因它有太多美好的品質，但她卻喜歡它那顆隨緣的心，因為隨緣，梅才能那樣超凡脱俗！真是不一樣的看法，看着那色妍韻雅的梅，我呆呆地：是她嗎？原以為她是屬於極豔俗的那種，絕與這清雅的梅不相干的，沒想到她是如此的清絕超然！我與她極少來往，所以終究只在表面淺淺地看她。

一身紅的她，加上她的花容月貌，原是極精緻極美麗的，但再美豔的花，總有凋零的一天，如今歲月的蛛網網住了她的美麗，她成了經年的錦襖，被誓死相愛的人隨手一丟，這曾經的温暖……她説還是喝茶吧，茶與水的熱戀只是一時的，水涼了，愛便沒了，茶香也逝了，茶心也寒了，一切都無味了……那時他一無所有，但他有她，她是他温暖的貼心的錦襖，他為她兢兢業業地奮鬥着，終於開闢了一方財富的天地。一天，他驕傲地擁着她説：“以前你是我的錦襖，現在讓我當你的錦被，你且安心地享受我給予温暖吧，不用辛苦了！”於是她聽他的，辭去了工作，那麼的相知相愛，有什麼不放心的！於是她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富太太來。她説，生意上她幫不上忙，但他有個難調理的胃腸道，她必須養好他的胃腸，於是她有的一半心思都在他的胃中，她成他的雙歧桿菌。他的富有雖一度也嬌慣了她，讓她豔麗着，張揚着，奢侈着，她以為這張揚奢侈的是一種的愛。她雀躍着，幸福着，生活是這樣美好……

還好繁花似綿的日子並沒有迷了她的心性，把她內在的清絕與孤傲給溺了！她説，因而遇上這一突如其來的寒冬，她還能傲然面對這一冬的悽風冷雨——他的情人為他生了個兒子，是兒子呀，他的辛苦拼下的財富終不用當心落入外姓人的手中！他很婉轉地提出了離婚，他要給他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她沒有哭沒有咒沒有鬧，沒有拉着他苦苦哀求，她説這無異過剜肉補瘡，痛上加痛，她不願在無用的掙扎與抵抗中，作繭自縛。她離了婚，當時的爐火上還燉着養他胃的豬肚蓮子湯，而她的愛，卻被歲月的爐火烤乾。她哪裏想到，曾經的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曾經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都隨着落花流水而去了……她別過臉去，用紙巾輕輕地揩了揩淚，又回過頭莞爾一笑：“都説了，不説前塵往事，但你來看我，真是暖心呀，於是我竟滔滔不絕了！看，我流淚了，但這淚不是為他流的，它來是為我洗盡鉛華的，其實我並不恨他，他有他的緣，而我與他緣只止於今冬了，一切隨緣吧！緣來則聚，緣盡則散，真的不必恨，也不必執着，非要恨了，執着了，往往只是作繭自縛，不是所有的執念都有破繭成蝶的時候……”

一切隨緣！萬事皆在一切隨緣中妥貼了，安穩了，捨得了，放下了？晴沏了一盞的茶伸給我，我接過，默默地品嚐着。

一切隨緣！真的，一直以來我也很想隨緣而行，不強求，不攀緣，不眾裏尋他千百度，該遇見時遇見，該散時便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從自然來，回自然中去！但，墜入紅塵，便有許多的枝枝蔓蔓牽牽絆絆的纏繞，哪能那麼超凡脱俗呢！我堪不破紅塵的網，掙不脱枝蔓的纏繞，我想畢竟還是我心太小，悟性太低了。晴是不凡的，我是達不到她的那種一切隨緣的超然境界！

從晴的居所走出，天已晚色，細細密密的雨線在幽幽迷迷的路燈下糾纏着，這一個月來，下不盡的雨，大概這一季的冬要過去了，於是雨戀着，糾纏着，吶喊着：別離去，別離去！但冬終究還是要離去的！

沿着護城河畔，我緩步而行，沒想到還遇見了你，請原涼我的淺薄，一直以為你是俗不可耐的，很不待見你，卻不知你的俗是隨緣的，是染盡塵埃，千帆過盡的超然與豁達！而自己淺薄的眼光才是正真的俗！你叫什麼呢？痴望着，在雨藉風揉中，依然容華淡佇，風姿卓然的你。我想着，你與晴一樣，都有一顆隨緣的心，那我就叫你“隨緣”吧！哪天，我悟得了，我也願與你一樣，在紅塵裏，做一朵隨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