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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的散文

二十三歲的散文

星期六下午,放學了,空空的學校裏沒有一絲動靜,只我一個人坐在小屋裏,呆呆地望着門前綠樹上落下飛鳥的影子,又呆呆地望着窗外野山上飛過流雲的影子。

二十三歲的散文

總是閒得無聊,或無聊的閒着。

無聊就翻書,書頁翻得嘩嘩啦啦地響,像遠處小河流水的聲音,可我總是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恍惚的目光,恍惚的鉛字,恍惚的心情,唉,又是一個難熬的週末。

出去走走,到山裏轉轉吧,興許會好一點。

慢步在崎嶇的山路上,山風吹起我的頭髮,山鳥掠過我的衣袖,草葉像張張笑臉,野花像朵朵微笑,飛的、蹦的,藍的、綠的小蟲們在快樂地歌唱。

可是,我猶豫着駐足路邊,我要幹什麼?我要到哪裏去?哪裏是我該去的地方呢?

望望西邊的天空,那顆太陽像一枚金黃色的古幣正在滿杯的茶水裏滑落着,滑落得很快,但我的腳步仍在路畔的草叢中猶豫、躊躇、徘徊。

噢,那邊是什麼人在吆喝?

跑步翻過山樑,老遠看到一條清清的小溪,小溪像一朵白色紗巾一樣鋪在谷底,溪畔是排排楊柳、層層水田,田邊橫着一塊青色的巨石,巨石上一個紅臉膛白鬍須的老農高揚着牧鞭,巨石下滿滿的水潭裏飄浮着一隻黑色的牛頭,眼睛微閉,鼻孔朝天。

又是一聲吆喝,牧鞭在空中“叭”地一聲炸響,那頭牛終於懶洋洋地從水裏鑽了出來。

這是一頭老牛,一頭衰老的水牛,嘩嘩的水線從多皺的皮毛上流淌下來,永遠不能洗淨的四蹄沒有一絲光澤,像是懸崖上風化的巖石。一隻牴角彎彎的,像一把生鏽的鐮刀,也像枯朽的槐樹皮,另一隻牴角很短,斷裂過,像被狂風吹折的樹樁。我看到,水牛瘦弱的肩上有一隻很大的‘旋’在不停地顫動,像夕陽走在對面山嶺的峯巔,呵,老水牛的下巴上還掛着灰色的長長的鬍鬚,像秋天荒野的枯草。

“大爺,放牛啦。”我熱情地打着招呼。

“噢,你是中學教師吧,放禮拜啦,咋不回家?”大爺同樣熱情地問我。

“回家也沒事,大爺,這牛好老哇,多大歲數啦?”

“二十三啦!”大爺説笑着並驕傲地伸出指頭比劃着。

“二十三歲?和我同庚!二十三歲,怎麼就老成這個樣子了?”我的眼光不屑地掠過老水牛因瘦弱而彎曲了的脊樑。

“是老啦,好幾年前就老啦,可它也有年輕的時候哇。”

“年輕的時候,怕也只是耕田種地吧!”我的眼光再次不屑地掃過老水牛低垂的頭顱。

“是呀,牛嘛,不耕地,幹什麼呢?可這頭水牛是咱這地方最棒的`一條,也是年齡最大的一頭,你別看它老成這個樣子,它還能幹很多很多重活哩,耕田啦、耙地啦,有時還要推磨啦、馱柴啦,反正從未閒過。”

“真的嗎?可它二十三歲就老成這個樣子啦!”我驕橫地看着自己結實有力的胳膊,我更看到我自己腰板筆直、抬頭挺胸、容光煥發、神采飛揚,噢,我是多麼年輕啊!

“是老啦,可它也有年輕的時候哇!一歲的時候它就跟着它的母親下地幹活了,兩歲的時候就能耕田耙地了,一天能犁好幾畝地哩。而我們這些能吃能喝的大男人,不説一歲,就説兩歲的時候,能知道一些什麼,能幹一些什麼呢?兩歲的小孩兒也只能像小兔一樣滾爬,像小狗一樣哭鬧、像小貓一樣要吃要喝哇。那年夏天,一個騎自行車的人碰着了這頭水牛,最後反倒被這頭水牛追得發慌,一個滾兒便翻進路底的水田裏去了,變成了一隻落湯雞。它和其它的牛格鬥時,從來沒有後退過,即使你用竹竿摔打或者用火把燒燎,它也從不後退,最後總是打贏了才算數。你看這隻斷角,那是有一天它在山坡上吃草,撞上了馬蜂窩,馬蜂太多,追得它上竄下跳,踏翻了土坎,滾下了山坡,牴角摔在硬石上,斷啦,可是第二天它又下地幹活啦,斷裂的牴角還在滲血哩。夏天,若是山洪爆發,人們不能過河,但是你只要把這頭水牛趕到河邊,趕進水裏,然後拽緊它的尾巴,你就可以順利地渡過齊腰深的河水啦。”

“哦,它可真有兩下!”我欽佩的目光掠過老水牛粗糙的、飽經風霜的額頭。

“畢竟老了哇,牛到了十歲就算老啦,説不上哪一天就會永遠地躺倒在天天走過的黃土坡了。噢,小夥子,你和它同庚,你們有可能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哩,可是,你現在多麼年輕哇,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啊!你看你,多麼強壯的身體,多麼光亮的額頭,多麼聰明的眼睛啊!”大爺的眼睛也放射出了火一樣青春的火焰,噢,大爺年輕的時候肯定比我瀟灑得多。

“是,大爺!”我愉快地回答,但我的臉‘轟’地一聲燃燒了起來,我的臉通紅通紅,一絲愧疚的心情像一塊熾熱的火炭從我的脊樑上滾過。

大爺趕着那頭老水牛走了,翻過了山崗,向着村裏走去,夕陽的餘輝像金色的羽毛落在大爺的草帽上、鬍鬚上、長鞭上,落在老水牛的尖角上、瘦身上、禿尾上,又落在山那邊裊裊升起的黃昏的炊煙上。

目送走大爺和他心愛的老水牛後,我折下一根草葉銜在嘴裏,坐在溪邊,輕輕的流水載着我的思緒向遠方流去。

是啊,我今年二十三歲了,這麼多年來,我做了一些什麼呢?

滿山遍野的蒿草綠了二十三次,匆匆忙忙的燕子壘了二十三座土窩,粉紅色的喇叭花吹奏了二十三首小曲,多舌的知了叫醒了二十三個夏天呵!

可是,我,二十三歲了,我做了一些什麼呢……

太陽終於落山了,黃昏從天邊遊了過來,落在樹葉間、溪水裏,落上我的額頭、我的心口。

我咬斷草莖,站起身來,望望前方,前邊就是我的同庚住着的小村子,我知道我的同庚正在認真地嚼着青草,它用睡覺的時間嚼着青草啊,我知道明日的黎明時分,天剛麻麻兒亮,我的同庚就要背起沉重的彎犁上山去,它還要幹很多很多重重的活兒呢。

我邁開步子,踏着坎坷的山路,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天就黑下來了,月亮出來了,銀色的月光撒遍了四野,沒有山鳥的吵鬧,沒有山風的呻吟,噢,四野的月光像清清的溪水一樣沐浴着我的嚮往,也沐浴着我的記憶,我想起朱自清先生在二十三歲的時候寫過的那篇有名的《匆匆》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裏,除了徘徊外,又剩了些什麼呢?過去的日子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着些什麼呢?我何曾留着像遊絲一樣的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個世界,轉眼間也赤裸裸的回去吧?為什麼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

邊想邊走回學校,站在陽台上,月亮已向中天攀登去了,我揚起頭,看到在遙遠的天邊一顆最大的星星在閃閃發光,我感覺到這顆最大最亮的星星在向我召手、向我微笑,我知道這顆最大最亮的星星就是泥土裏的一粒種子、草葉上的一珠露珠、額頭上的一抹汗水、黎明時的一團火焰……

噢,我要去尋找那顆最大最亮的星星去——

標籤: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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