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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從對岸來散文

草從對岸來散文

面對一片草地六年了。這六年來我誤以為草長在我的對岸,六年了,面對的彷彿都是無法解讀的祕密,很沉,很重。我走上去或者躺在上面時,不知草有沒有知覺,草很軟。有時我躺下時也軟得一棵草一樣,想象自己也輕靈地飛舞在空中,看着蝶兒翩躚着追逐着草上的野花,那感覺真妙!可躺久了會想一些很奇怪的東西,乃至於做夢都會把與草地相關的東西扯上。

草從對岸來散文

後來看了一部有趣的美國片子名字叫《親愛的,我把孩子變小了》。影片裏的孩子就在自家的草坪上,但是他們由於被縮小水噴到之後變得太小了,小到螞蟻都是他們眼中的龐然大物,平時一眼望去的草坪此時充滿了艱險與殺機,不斷有甲蟲一樣威脅孩子生存的小蟲出現,一片草地於是像我們眼中的原始森林一般的遼闊,深為孩子們的命運擔憂,於是草跟許多祕密糾結在一起。我思維的觸角紮在這片草地的深處。

草地的生長顯得沒有章法,但是卻又活在自然的秩序裏。我每年都見到一個割草人,他揹着一個大大的籃子,我總懷疑這個籃子試圖把整塊草地背進去,但是六年來他沒有成功,因為草的生長永遠超過他的企圖。草地每年榮枯,不動聲色,他卻日漸老了,行動越來越遲緩,有時他會拿着鐮刀發呆,也許他為這片草地的浩瀚感到了某種擔心,因為他的籃子對於草地來説太過渺小。六年了,鐮刀不知磨禿了幾把,但是草依然故我。每次我看到割草人的鐮刀滑過草葉時,發現草依然以一種新鮮的姿態面對我們,汁液在鐮刀上,塗滿我的視野,青青的氣味在我的鼻腔裏駐留着,久久不肯散去。

我以嶄新的心去迎接綠色,於是我的眼裏佈滿綠色的期待。我總想去阻止那個割草人,但是我想了幾次都覺得自己荒唐,我真的不用為草地擔心什麼,每次鐮刀的鋒利其實都沒有超過草生長的速度。一片草地註定要把這個割草人割到彎腰駝背,最終像我一樣躺倒在這片草地的深處,想一些很無聊的問題來迷惑自己。那個割草人總在春日或者夏日走近我眼前的草地,成為一個點綴或者一個附屬物,或者草地因他的到來得以裝點。秋冬季節他又消失了,看來像他一樣,對於一片草地來説我們都是過客,快得像一陣風一樣,生命的腳步總是迅疾得像鐮刀的瞬間鋒利聲,霍然擦過耳鼓。只要草葉吻過刃口,我們脆弱的生命立刻瓦解,像易坍的堡壘,但是草卻是永恆的,不然白居易不會在《賦得古原草送別》中説“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草的強大似乎總會引發我們的敬畏,躺倒也許就是一種崇拜的姿勢吧。割草人從我的視野裏淡出後,從此我把草作為知己看待。我以一種匍匐的姿態靠近草,別説還真的發現一些與草有關的祕密。

那天我揀到了一個螺絲,那是已經鏽蝕了的螺絲,看來這個地方的草是在某些鐵器中葳蕤起來的,第一感覺把我推入到一種幻想中,耳邊似乎有了隆隆的機器鳴叫聲。我被自己的喜悦埋葬了,我彷彿覺得自己是個破譯了某種密碼的智者,但是接着又否定了自己,因為這片草地沒有到處佈滿螺絲,也許只是一個螺絲,怎麼就能斷定這裏有更多遺落的鐵器呢?於是我像一隻螞蟻一樣循着這個生鏽的螺絲繼續深入草的根部,最終我發現自己魯莽的推斷居然有其合理性。這裏的確是一個廠,這個廠的繁榮讓草地周圍的人們不敢忘記那些曾有的輝煌,那時草也許還在地下萌動,最後以一種光榮的姿態接近於那時的繁榮,於是它們不斷地掩藏那些鐵器,鐵器也靜靜地躺着,躲在繁榮的背後,成為今天我解讀這片草地的線索。那時這片草地沒有這樣的生機,因為隆隆的機聲曾經在這片土地上響得透徹,於是草在地下期待,就像把那割草人熬老了一樣,機聲説停真的就停了,草於是爭先恐後地長,覆蓋,掩藏,熱烈,奔放,痛快,把本色盡顯於陽光下,隨雨露一起輝煌。於是鐵器生鏽了。

我不喜歡把草和歷史聯繫起來,因為草的新鮮的姿勢吧,新鮮總是把我們置入未來的構想中,那麼就繼續解讀草的世界吧。在我見到螺絲的地方我還發現了螞蟻,好幾種螞蟻,正在草的庇護下建立一個又一個王國,在草下進行不斷地攻伐之戰,像叢林裏的戰爭。在草的平靜中演繹着慘烈,一片在我眼裏的完整草地不知已經被劃分為多少塊令我驚異的王國,各個王國的居民們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像人一樣的奔忙,像人一樣劃分着等級和秩序。草生活在自然的秩序下,而螞蟻們則生活在草沒有規則的秩序下,後來我發現人也是一樣。其實思想總是會陷入到荒蕪的無秩序中去。

草地總是在與入侵者的鬥爭中逐步的壯大起來的。比如説那棵不斷蔓延的南瓜秧就是一個例子,它不斷往草地上蔓延,像一條蛇,它把絲纏繞在草上,而草呢則不斷地從旁邊突圍出來,雖然我們可以見到瓜秧的茂盛,但是這並不代表草退縮了。最後在冬日的陽光下我發現瓜秧已經乾枯而且在夏日雨水、秋日的光線中已成腐朽,而草除了枯黃點的莖杆外,竟然在根部還保持着一絲綠色,那絲綠色就是對春天的恆久期待,於是我為那抹綠色感動,在一個冬日蕭索的午後,我向面前的草致意。

草繼續蔓延進四周的倉庫,甚至已經用觸角撬開了那些腐朽的磚石,我們見到這些時痛苦地説這地方終究敗落了,於是草又代表一種衰落的意象。我們看着草不斷地衝上屋頂,荒蕪彷彿因為草而有了飛天之勢,讓我們預知到某種恐懼的是草幾乎無處不在。它能填滿了我們的視野,只要你不排斥它,它就會走近你,甚至讓你的思想也像草一樣瘋長,當你想拿起一把鐮刀收割時,這時你會發現思想已然一團亂麻一般的難以理清,所以我們把荒蕪的腦袋叫做腦袋長草了。

其實草最終是會蔓延到我們頭上的。比如你死了,説得似乎有點殘酷,但是這是規律,人總要歸於土地的,這時草就會不請自到,它會爬上你的墳頭做你寂寞的伴。當你的親人看到荒草爬上墳頭時,就會用鋤頭或者鐮刀剷除草,但是第二年仍然發現墳頭還是有很多草,最終後人只好無奈了,接着為草佔據你靈魂的領地大放悲聲。

以前我有過很長一段時間割草的歷史,因為馬的肚腹需要我的鐮刀不斷揮舞着吧,所以我與草結着難解的緣,我像尋求一個知音一樣跋山涉水地尋找着好的草地,然後蹲下身來割。幾乎每個百草豐茂的季節我都會揹着沉重的籃子尋找草地,草地彷彿也有某種期待似的,等待我的到來,因為我瞥見風中的草不斷地向我舞動着。

其實我到現在才明白我的將來就在一片草叢裏,被蟲蟻咬噬着,被對岸蔓延過來的草覆蓋着,始終認為對岸的草洶湧着從對岸來了。我想不管是誰最終都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甚至激不起半點漣漪,或者説半點聲音都不會留下。草最終把我們埋入到世界的深處,將我們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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