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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黃昏走來的散文

從黃昏走來的散文

黃昏,只因前有晉人李密用“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一比擬一陳情,後有唐人李商隱大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喟歎,以致千百年來,引多少文人墨客莫名惆悵,無端悲涼,有意無意間聯想到人生盡頭,不禁悲從中來,無語凝噎,弄得自己一副萬念俱灰、形同槁木的可憐相。

從黃昏走來的散文

其實,大可不必把黃昏幻化成慘淡你心靈的魔影,也無須猴子撈月似地打撈漸漸沉入江心的夕陽,要知道,太陽沉下去是為了翌晨更亮麗地噴薄而出,黃昏與黎明都是璀璨光華的表現形式,都有秒殺億萬束目光和鏡頭快門的藝術魅力。黃昏甚至還告訴黎明,沒有我把太陽精心收藏,不用一個夜的深邃胸懷供其休養生息,它能好整以暇地噴濺東方的燦爛嗎?

不説燦爛,還説黃昏。

黃昏,曾經是老船等一干知青格外青睞的時段。不必説盼望雨天不出工,盼望大珠小珠落到黃昏的美事兒——默默唸叨着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進而擴展成“大雨中雨”,然後“到黃昏,點點滴滴”,分分秒秒不下田,終日儘可龜縮在茅屋裏“胸懷天下”,大唱戰地新歌或各地知青之歌,抑或推牌九、聽説書,何其愜意乃爾!只説那農閒時節的田間管理,或中耕除草,或撐鋤頭把,感覺這日頭就像被牢牢焊接在天上了似的。那時候,大家夥兒像久旱盼雲霓一樣地盼着一個時段的到來:黃昏。黃昏,能讓標誌出工收工的高懸的“雞籠”同太陽一起落下,能讓疲憊的身心獲得一夜的休眠!盼望越強烈,唸叨越厲害,盼到極處,往往變為破口大罵了:太陽你這廝,難不成死在天上了?黃昏你這懶婆娘,老子們累死累活不曉得好多時辰了,你TAD還這樣磨磨蹭蹭不打照面,不來慰安慰安!有人甚至做張弓搭箭狀,揚言要射落這個雞籠子,連同太陽,然後帶上黃昏回家……

這可真是初始意義的“黃昏戀”啊!愛到深處,居然狂妄成詩人了。

説到黃昏戀,不要想當然地往老年戀情上套。其實,天下有情人一般都對黃昏情有獨鍾呢。不是所有的戀人都是傳説中的卿卿我我月下花前,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即便不是愛情規定動作,也是其自選動作之首選吧。黃昏,在愛的天地裏,不僅不見暮靄沉沉,反而彰顯青春的活力。早些年,少男少女無處安放的荷爾蒙,往往錨定了檸檬色的黃昏。借重這上蒼賜予的曼妙色澤,所有的欲説還休,所有的羞澀矜持,所有的感情菜鳥,都能無師自通開啟浪漫征程……

與我一個隊上的插友杜仲和蘭馨,患難與共長相廝守幾十年,經歷了不少生活的磨難,可每次都挺過來了。其伉儷情深不是一般的深,足可應對一切苦難。他不止一次地應對他人欽羨而驚詫的問詢,就兩個字:黃昏。

蘭馨也是知青。長得倒是輕靈俊秀,可就是皮膚黝黑——沒下放時也是黑皮黑草的,湖區無遮無攔的太陽一曬,就更是黑得像來自非洲了,這樣説也許有些誇張,但至少其“黑度”超過大部分男生是確鑿無疑的了。當年幹農活隊長頗注重“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以提高勞動效率。杜仲和蘭馨搭檔的日子不少。一兩年後,蘭馨對長胳膊長腿的杜仲暗暗滋生了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杜仲好像沒怎麼往心裏去。“如果不是那麼一個黃昏,搭檔時間還長一些,也未必能跟她走到一起,更不用説相守終身了喲。”杜仲總是以這麼一句話來打開他的話匣子。

那是雙搶過後的'一個熾熱黃昏。日頭剛沉入地平線下,餘暉以火燒雲的形式,做最後的努力抓撓着人們的視線。剛提拔為知青組長、一連幾天沒有與蘭馨搭檔的杜仲披上五彩流蘇般的火燒雲,大步流星從滿壠新谷清香中穿過,走上電排溝堤壩,儘管有水清純悦目,有聲潺潺入耳,更有堤畔婆娑的樹影微微地搖曳着滿溝碧水,他也毫不為之心動和腿動。他那雲霓燃燒的泥腿杆子宛若穿了一雙迷彩深筒靴子,只是走,走,一個勁地走,大有立場堅定,拒下水的態勢。

然而下水的大有人在,不到二十米寬的電排溝流經隊上的地段,彩浪奔湧,波濤拍岸。只見一個個黑乎乎的腦袋俯仰沉浮,興波作浪。然而,鳧水戲水的誘惑力對他來説等於零。何必湊此可憐兮兮的熱鬧呢?水深不過胸口,卻偏要搗騰出個弄潮兒模樣,真是旱鴨子不過乾癮過濕癮,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噢,組長組長,收工最晚,快快下水,幾多涼爽!”一個黑黝黝乖巧巧的知青妹子從水裏調皮地伸過手來,要把咱們的組長大人給拖下水。不料手還沒完全伸直,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突然猛地一滑,一個前撲,眼看要將滿口雪白的牙齒去撞擊岸邊一塊麻石了。杜仲眼疾手快,閃電般的速度托住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把住她的大腿,説聲“起”,起來的就是蘭馨。這水淋淋的黑美人兒就這樣給擱淺在岸邊石階上。濕身後的水紅色的確良襯衫緊緊貼在身上,不是時候卻是太解風情地“出賣”了她一身完美的曲線,那胸部的挺拔、腰部的凹陷,臀部的豐滿,無一不像一塊磁石緊緊地吸附着杜仲怎麼也避不開的目光。天哪!這就是常常跟我在一塊幹活的蘭馨?那雙好看的大眼睛固然平時就很養眼,可從沒發現這麼水汪汪脈脈含情呀。讀過幾本古典小説的杜仲平生第一次領略了秋波——“秋天的菠菜”,原來並非暗送的產物,還可以這樣明明白白送來哦。秋波之下,更有那周身的波峯浪谷,把那少女獨有的青春活力一波一波往杜仲眼裏心裏頻頻放送。這可不是一般定力的雄性目光所能抵禦得了的呀。

蘭馨這當口就像靜候攝影的模特兒一樣給當場楞住了。不經意間黃昏給融入了月色,一輪幾乎同夕陽一樣圓的月亮從東邊那一大片田野的天際線上探出腦袋,投來明眸,灑下一片柔柔的光波,協助着杜仲的目光完成這幀美的攝影。

美的韻律,在杜仲的視網膜和大腦溝回裏一經成像,就再也無可刪除了。從此以後,除了讓一個又一個黃昏當他們愛情圓舞曲的陪練之外,他們壓根兒不知曉還可以用其他什麼方式來打發收工後的時間了。

直到如今,這對飽經風霜的老伉儷仍是珍視每一個黃昏,目送每一輪日落,攜手而行,四目交織一片片晚霞。看他們身披霞光牽手而行的身影,有晚生半打趣半讚歎:“真是浪漫不下崗,不退休啊,好有詩情畫意的黃昏戀!”

杜仲若有所思地對答:“黃昏戀嗎?是,又……不是,我們只是從青澀的黃昏一路走來的喲!”

標籤: 散文 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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