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文學文本 >散文 >

最初的記憶的情感散文

最初的記憶的情感散文

我最初的記憶是雜亂的,不連貫的,像晴天上的白雲一樣漂浮無依。

最初的記憶的情感散文

記得在一個初秋的午後,睡過晌午覺醒來,從窗户外邊第一次看見了藍天,乾淨的,乾燥的,湛藍的天,這讓我十分驚奇。

記得衚衕裏那聲單調的吆喝:毛……粉……兒,隨着吆喝,一個粗笨的老太婆趕着她的小驢車走進來。記得小毛驢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記得到李爺的茶館去,拐彎處有個賣梅花糕的小攤,那是最好吃的東西。也沒吃過幾回,只能是碰到我爺高興了,我才央告他給我買一塊。

記憶裏的這些時刻,都參雜着一種孤單單的感覺,這種不持續的類似於悲傷地感覺時常讓我覺得膽小不安。衚衕裏的天是一長條,從這個長條底下走出去,我最遠到過李爺的茶館。但是天空的深處和小驢車走來的遠處,都讓我猜到在衚衕之外另有一種天地。

高天上的白雲飄着,它會隨意變換着自己的形狀,它會飄向哪裏呢,要是能坐上一朵雲,軟軟的,暖暖的,讓它帶着我飄出這一長條天空,飄到隨便任何一個地方,該有多好。還有那個小毛驢,它跟老太婆從哪裏來的?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它們都幹過什麼?過怎樣的一種日子……所有這些,引出我許多幻象和惆悵,哦,它們都是那麼快活,而我只能傻愣愣地望着,這讓我有些悲傷。

在幼年的記憶裏,最鮮明的是那次跟母親到父親那裏住過的一年多時間。那次,是我爺爺奶奶決定的,讓我母親到父親工作的郊縣去探親,奶奶説,年輕的時候,能聚就多聚聚吧。那時我姐已經上小學了,不能帶着她,但是能帶着我。

當我初次聽到這幸福的消息時,是多麼大的震動啊,幾乎樂蒙了頭。心裏滿溢着巨大的甜蜜,同時也小心眼的暗揣着萬一它不能實現的恐慌。至今還記得出發前那幾天的煎熬:我跟在爺爺身後跑,寄出通知父親在那邊找房子的信,然後看着我奶奶跟母親打點行裝,她們細細地商議,帶這個不帶那個,奶奶甚至扯回來一塊花布,讓母親縫一件夏天穿的旗袍。看着母親一針一針地縫,我心急如焚,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縫完,什麼時候才能帶上我走出去呢,這讓我急出孩子氣的淚水。

這次出門,是我第一次品嚐到生活的'快樂,鄉下的淳樸與自由,還有高天下遼闊的田野,成為我一生揮之不去的鄉土情結。

坐上汽車出發的那天是個初夏的早晨,出了城一路往東,正前方有一片青山,剛升上來的太陽在山頂上發出耀眼的光,汽車朝着山和太陽走去,可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山腳下。天是闊大的,像蓋子一樣扣在無邊的地上,這種闊大的氣勢驚得我一聲不吭,老老實實地坐在母親身邊,盯着車窗外閃過的風景捨不得眨眼睛。路邊的樹一棵接一棵往後退,樹葉顫動着閃閃發亮,兩旁的大部分地裏長着嫩綠的苗,也有沒長苗的地塊,像是綠地上縫了褐色的補丁。綠地裏有一間像是從地裏長出來的、平頂的小房子,一個人站在屋頂上,正把一根木杆子捅進煙囱裏,引得我站起身來回望着他。

我們經過大片的田野,鄉村的土路,還有路旁的小河和村莊。

汽車在一處河灘拐彎的時候,我看見不遠處的河堤邊有兩頭黃牛吃草,還有一個人站在路旁望着汽車開過來,他也許是我見過的最可怕最神祕的人了,曬得黝黑,臉很瘦,臉色跟腳下的石頭幾乎一樣,穿一身破舊的黒夾衣,滿身的塵土。他把兩手揣在袖口裏,懷裏抱着一根鞭子,光禿禿的木頭鞭杆,頂端拴着的皮條鞭繩硬撅撅地從他的破襖袖上耷拉下來。讓我害怕的不是鞭子,而是他的目光,他陰鬱地盯着汽車,我從沒在別人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是那種病痛,沉重,悲傷,狂熱混合在一起的複雜表情,我不由得靠近母親擯住了呼吸,他該不會馬上就暴跳喊叫吧?他該不是要從車上揪下一個人去用鞭子抽一頓吧?好在汽車很快就開過去了,把那個人甩在後面。

兩個多小數的路程並不長,我還沒有看夠風景,就已經到縣城了。五十年代的北方小縣城,還完全是鄉村的樣子,街中心地帶有十幾步的範圍內像是街,街道兩旁有政府機關,銀行,店鋪,染坊,走過去這十幾步,就跟尋常的鄉村沒有區別。

父親借到的房子在北街,風颳過空蕩蕩的街道捲起塵土,街兩旁一家挨一家的灰撲撲的磚房和門樓。記得我新家的大門旁有一棵長滿節疤和窟窿的大楊樹,樹上時常棲着一隻黑老鴰,一動不動地,像是被風颳上去的破布。樹根下堆着一堆土,總有雞在土堆裏扎煞着膀子扒刨,狗和豬在門檻那兒趴着。

小孩子喜歡玩樂的心情是相通的。街坊間年歲跟我相仿的女孩們抱着小枕頭當媽媽,或是鏟一點土裝作做飯,在門洞裏裝模作樣地玩過家家,這很不合我的胃口,我很快就跟房東家的兩個雙胞胎小子,還有對門的一個小哥哥玩在了一起。

我們在院子裏挖坑,在堂屋裏和泥,把捏出來的泥餃子、泥餑餑、小磨、碾子、大炮擺滿鍋台;我們關上大門,堵上水溝,把籠子裏的兔子全放出來追着逮;我們騎狗,騎豬,騎過了又跟它們偎在一起……這樣的玩法,除我母親外,不會受到大人們的責罵。

房東家的和別人家的嬸嬸們,在我眼裏都差不多的模樣,整天忙忙碌碌的,她們手臉粗黑,也不會講故事和唱兒歌,但是我到她家去找夥伴,她總會塞給我一個餑餑,或是一穗熱苞米。

這地方沒有海灘,沒有山林,只在鎮東邊有條小河,還有河邊的幾棵小樹,連樹林子都算不上,除此以外就是田野,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的海洋。田野不是平坦的,也有凹凸和斜坡,莊稼長在上面更顯得錯落有致的鮮活。

盛夏的晌午,我們結伴到小河邊玩水。金黃的太陽當頭,藍天上有白雲飄蕩,一陣陣的風颳來烈日的暑氣和青草莊稼的芳香,滿地的黃豆苞米輕輕地搖擺,葉子颯颯作響。高粱們長成氣勢浩大的一堵幕牆,搖動的穗尖上有云彩投下來的陰影。

鄉下的孩子們是要給家裏做一些活計的,最尋常的活計就是打草,三個小哥的背上都揹着筐子。我們先把筐子打滿草,然後再玩。他們三個用鐮刀割,我用手薅,地埂上的黃土地堅硬,薅一把草尖不會把根鬚帶出來。裝滿了的三個筐子列在樹下,我們也在樹蔭下伸展四肢仰面躺下來,用稚嫩的嗓音喊上兩句不成調的歌,舒服透了!

那天玩夠了回家的時候,對門小哥哥的舉動讓我驚奇,他在門口站下,把筐裏曬蔫了的草抓起來弄虛,好顯得多一些,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孩子的詭詐伎倆。

我們玩得驚天動地:把一段河溝截住,淘幹,捉幾個小蝦和河蟹。那時候沒有農藥和化肥,河裏這玩意多。

鑽進高粱地苞米地找“烏米”,碰巧了也能在豆棵裏捉兩隻鵪鶉,它窩裏的蛋,永遠是四個,四個人一人一個。

跟別處的男孩子們打架,常常是遠距離的拋石頭土坷垃,也有近距離肉搏相向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勝的多敗的少。

而在野外燒烤,更是經常性的項目。我們劈來青玉米和黃豆,然後順着河堤尋找,找來去年的益母草和蒿草點着火。小蝦小蟹是擺在火邊上,烤得變色了就半生不熟地吃下去,很香。燒黃豆就更好吃了,將豆秸伸到火裏,豆葉燒盡了就趕緊撥回來,捻着吹着,吹掉燒糊了的豆吻子。綠中透着黃的豆粒嚼起來香極了,嚼一個滿嘴,再嚥下去,新莊稼的清香和黃土地的醇厚味道就徐徐沁入了心扉。吃完了,個個嘴脣烏黑,叔叔嬸嬸看見了也不認真責罵,大約他們小時候也沒少幹這樣的事吧。

秋天了,莊稼熟了,我們也漸漸地沒有東西可烤,記得最後一次是烤了苞米,黑乎乎的苞米棒子已沒有往日的清香,而且嚼不動。我們沒敢拿回家,扒個土坑埋了,令我驚異不已的是,過了幾天那地方竟然長出一簇密密麻麻的苞米苗子來。

那一年的冬天,我們四個孩子在後院蓋了一間小房子,兩面就着院牆,兩面壘磚,頂上有椽有檁,還蓋了一層黃土。留了門,沒有窗,四個人擠進簌簌掉土的房子裏吃吃傻笑。

後來房東家叔叔和對門的叔叔撓着腦袋,好容易將建材分清,拖回家去。

第二年夏天還沒過完,母親帶着我回來了,我該上學了。

一切都沒有了,農家温暖的院落,那些莊稼地,清淺的小河溝,河邊的燒烤,都遠去了。那三個小哥哥我以後再沒見過。我能説什麼呢?唯有一個悲涼的印象,那就是:這樣快活的日子再也無處去尋。

家裏還像一年前那樣安靜,母親和奶奶輕聲細語地説着話,我在她們絨毛般的絮語中睡着了。醒來,母親正在窗前描花樣,她把爺爺畫的兩朵喇叭花舉着按在窗玻璃上,再覆上一塊藍布,藉着玻璃透過來的亮光,把花朵描在藍布上。這是我喜愛的鄉村裏的野花,後來它們就盛開在我的藍書包上。

此刻又想起了母親。她帶我來到這個世界,曾把我抱在懷裏的搖晃着講故事,唱兒歌,她温柔上進的心性始終影響着我。母親是我最初的記憶,也是最後時刻。她把耗盡天光的大愛給了我。我呢?卻用兒時的頑劣、成年後的不順、老年的病痛給了母親多少痛苦和折磨。我看見過母親的眼淚,看見過母親眼裏的恐懼和擔憂,這一切,都成為我痛苦的良心譴責。

標籤: 記憶 情感 散文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wenxuewenti/sanwen/mw7xzk.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