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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秀散文:雪落無聲

優秀散文:雪落無聲

外祖母一生只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打我記事的時候起,心中就有一個謎團,霧一樣籠罩着我。那就是,為什麼母親和舅舅不是同一種姓氏?這個謎團,直到舅舅離開人世以後,母親才幫我揭開。

優秀散文:雪落無聲

那是個冬天的下午,陽光從高遠的天空直瀉而下,把我們窄小的四合院照得暖意融融,流光溢彩。這樣爽朗的天氣,在我們西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裏是不多見的。那天,母親的心情看起來格外的好。她穿上了過節都捨不得穿的深紅色外套,在院子裏一圈圈轉着,不時地放眼睛左邊瞅瞅,右邊看看,那樣子就好比盼望過年的娃娃,喜出望外的心情無以言表。這樣的歡愉,大約過了幾分鐘後,她拍着腦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走進了屋子,端來了一盆温熱的清水,清水在陽光的親吻下,呼呼地冒着熱氣兒。母親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正被門外一羣正在搶吃秕穀的麻雀吸所吸引,我看見它們嬌小的腦袋左搖右晃,時刻注視着周圍的一切,看沒什麼異常,才焦灼地搶食幾顆麥粒。冬天,大地賜予村莊的禮物已經不多了,生活在村莊裏的生靈,似乎多少都受到了威脅。牛羊吃不到新鮮的草料,也顯得極其的詛喪,它們用嘴巴拾起乾枯枯的黃草漫不經心地嚼着,看着,滿臉的無奈與惆悵。當我再次回到院子裏的時候,母親瀑布般的長髮已經漂在水盆裏了,一股噴香的洗髮水的味道立刻在院子裏瀰漫開來,和陽光的味兒混淆在了一起,清雅而高貴。

當我在陽光温柔地撫弄下,睡意即將襲來的時候,母親終於忙完了。她理了理飄逸的長髮,把我輕輕地偎在了她的懷裏,才開始跟我説起了有關她的家族問題。母親告訴説,她和舅舅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我外祖母還不滿十六歲,就嫁給了我舅舅的父親。成親後,第一年冬天生下了舅舅,因此舅舅的父親給他取名:冬生。

據説,冬生出生的那天夜裏,風颳得很大,天陰沉沉地,彷彿要把世界吞沒。不一會兒,雪就大塊大塊地飄了下來。大風裹挾着雪花吹的房屋呼呼作響,像一羣飢餓的狼羣,蓄勢待發。舅舅的父親靜靜地看着酣睡中的兒子,沉默了許久,説,娃選在這個時候出生,怕是命苦,不好活。説罷,他就穿着羊皮大衣默默地出去了。那天晚上,舅舅的父親不知從哪弄了一堆幹牛糞,把土炕燒的通紅,舅舅始終安靜地睡在土炕上一聲也沒有哭鬧。

冬生兩歲的時候,村子裏鬧了旱災,眼看着地裏的幼苗即將枯死,村民們焦急而又無可奈何。最後大家商議,打井,取水抗旱。開工那天,村民們早早地便來到了打井的地方。按照規定,每户人家必須繳納三十元集資款,用來購買打井的工具設備。另外,還要出兩斤白麪蒸糕卷,俗稱獻盤,來供奉井龍王。龍王爺高興了,就會放水救濟災民。打井,一開始都很順利,可就在快出水的時候,有人才發現打井的鑽頭落在了井下面。村民們個個都一臉的'惋惜,一根鑽頭好幾百,都是大家的血汗錢,就這樣打了水漂。儘管大家都覺得丟了可惜,但始終沒人敢下井去撿。最後,人羣中終於走出一個人,説,我來,一根鑽頭好幾百,幾年也掙不來。現場立刻變得鴉雀無聲,人們都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個人,覺得自己懦弱膽小,紛紛羞愧地低下了頭。要下井的這個人,正是舅舅的父親。有人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胳膊,小聲説,別去了,太危險舅舅的父親神情鎮定地笑了笑,就下去了。

誰也沒有想到,他這一下去,就再也沒有上來。井塌了,舅舅的父親被永遠的埋在了下面,只看見煙霧般的塵土,鋪天蓋地地在塌井上方不斷的升騰,瀰漫了整個天空。

母親歎了口氣説,可憐你舅舅啊,才兩歲就沒了爸爸。我説,沒爸爸那該怎麼活呢?外祖母一個人能把舅舅帶大嗎?母親摸了摸我的頭説,能怎麼活呢?遇着旱年,莊稼顆粒無收,一個女人又帶着孩子,談何容易啊!為了能讓兒子活下去,你外祖母只好帶着他改嫁,投奔他鄉。後來又有了我,只是我和你舅舅都各自隨了自己父親的姓氏。母親説着,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無盡的思緒彷彿滲入了雲朵裏面,遊拽在天際間漂浮不定。

外祖母改嫁以後的生活,母親隻字未提,我想或許是因為那段日子,在母親的心裏埋藏的疼痛太多了。作為兒子,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再挖掘那段荒涼的歷史,只好就此長埋於地下。

長大後,我一直在想,上天為什麼要早早地招舅舅回去呢?

這樣想着,又一年冬天到了。厚厚的積雪再次吞噬了我們的村莊。那一刻,我突然被這白色的蒼茫所震撼,內心滋生出了一種説不清的憂傷與疼痛。看着遠處一望無際的白色,我終於對舅舅的生命有了完美的詮釋:他是雪的兒子,雪看見他在世間過的太苦了,所以急匆匆地把他叫了回去。

想到這些,我的內心釋然了許多。一場雪,彷彿又在內心深處,漫無邊際地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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