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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雞窩窩散文

心中的雞窩窩散文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寒冬,滴水成冰,我第一次離家住校上高中。學生宿舍很簡陋,土木結構的瓦房,木板搭建的高低牀,窗户玻璃少了幾塊。我們入住的時候,上屆住校學生倒在地面的水還沒有幹。寒風刺骨,順着窗户直驅而入,那些水就結成了堅冰,不曾融化。.住在一起的女同學只有七八名,風裹着雪花吹了進來,落在臉上,冰涼冰涼的,晚上冷得直打哆嗦。那年的寒冬特別漫長,雪也出奇地多,鵝毛般的大雪下個不停,地上的積雪足有一拃之厚,同學們都把自己的被子重疊在一起,彼此取暖。

心中的雞窩窩散文

和往日一樣,我踏着起牀鈴聲的節奏去排隊打洗臉水。學校的生活設施也非常簡陋,在土木結構的土牆底側,鑽了兩個小洞,把小型鍋爐的水管接出來供學生接水洗漱,喝的開水也一樣。為同學們打好洗臉刷牙水後,踩着積雪去操場鍛鍊。腳下的雪,晶瑩剔透,耀眼生輝。踩在雪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脆響,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就像一首留在歲月白紙上的歌,記錄着我一個人在雪地裏的點點滴滴,雪,一直在下,風吹得臉刀割般的疼。腳下卻是暖融融的,如同母親的懷抱、父親的手掌的温度,舒適温馨。因為,我穿着一雙由母親親手做的雞窩窩——温暖舒適的棉鞋。

“最愛穿的鞋是媽媽納的千層底,走得穩站得正踏踏實實闖天下……”歌中唱的千層底,正是我穿的這種樣式的鞋子。鞋幫,用了最好的棉花加了羊毛,鞋底最上層也用細細的羊毛鋪了一層,腳放進去,柔軟度就象嬰兒的皮膚。鞋幫表層用的是黑色條絨面料,有四個氣眼穿過鞋帶綁好,又合腳又帶勁。再寒冷的天,我的腳從來都不知道冷。

儘管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還清晰記得母親做鞋子時的模樣。下雨的時候,農活就得停下來,母親卻一刻不停地做着手中的活。心靈手巧的母親,自學裁剪,縫得一手好衣服,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找母親做衣服。母親把給人裁剪剩下的邊角料,像巴掌大小的布塊,都悄悄地裝進客人的衣兜,好讓她們回家備用,縫縫補補。那些手指大小,寬窄不一的各種布條,母親收在了一起,它們都是母親的寶貝。她把那些布條剪成大小不一的三角形縫在一塊,成為正方形小方塊。那叫一個絕呀,一幅幅一個個都是一件精美樸實的工藝品,一幅樸素靈巧的畫面。

這些用不着的布料,和我們穿破得再不能穿的衣服,被母親做成納鞋底用的禙子。花花綠綠的禙子粘在房屋的牆上,自然風乾。乘着這功夫,母親就會攆納鞋底用的繩子。那些粗糙而悠長的寬窄不一的麻,被母親撕成細細的長線,一手搖着檸車,一手搓着麻線,昏黃的燈光,映照着母親忙碌的身影。

我的手卻很笨,多少次,看着母親一手搓麻,一手拿擰車攆繩子的模樣是那麼嫻熟,沉穩,悠然自在。我要過擰車和麻線,母親為我紉上一根細麻絲,教我攆繩。我愣是搖了擰車顧不了搓線,搓了麻線搖不轉擰車,顧此失彼,手忙腳亂。母親一邊説真笨,一邊順手拿起車和線,咯吱,咯吱,咯吱……靜夜裏奏響了一首曲子,它唱着日月,唱着生活。

“那一天媽媽問我,童年最難忘的是什麼?在我朦朧的記憶裏,難忘童年的搖車,它搖着日月,它搖着辛酸,它搖着媽媽無字的歌,童年的時光,悄悄的流過,母愛啊深留在心窩,深留在心窩……”每每唱起這首歌,我就想起母親的擰車和她攆繩的模樣。生活像一團麻,母親把那團團亂麻攆成細繩,再合起來攆成一根粗細均勻的繩子,一根根拿在手裏,纏在擰車把上一轉,一捋一捋再一捋,光滑柔韌的麻繩就成了。而我們的生活,也被母親不經意間攆得井井有條,捋一捋,捋得順順當當。

牆上的禙子培好後,母親輕輕地揭下來,柔韌度軟硬度剛剛好。在父親的書頁裏面,有無數張母親的寶貝,那是用牛皮紙、廢紙做的鞋樣,款式不一,還有母親的衣服剪紙圖樣,密密麻麻地標着尺寸。一雙雙鞋,一件件衣服,彷彿變戲法一般,就從這些紙片片裏變出來,穿在身上貼身又合體,結實又耐穿;穿在腳上温暖又合腳,好看又大方。

千層底的製作工序非常複雜,這也最能考驗一個女人手工功夫的高低。禙子剪好後,層次很關鍵,不能太薄,太薄墊腳,也不經穿;太厚,納底子的時候,就很難穿過針去,而且不好看。這是個很細膩的過程。母親做的時候,一次就做好幾雙,做完單鞋做棉鞋,做完棉鞋又要做過年的新鞋。做好後,用白洋布裹起來,中間用大針腳固定,四周先用麻繩一針一線地縫結實,然後才開始正式納鞋底——千層底,做女紅用的.錐針夾子鑷子,都得用上。那厚厚的布料,一層層一疊疊,加了漿糊,又厚又揉。

值得一提的是父親的鞋。父親的身材很高。一米八四的個子,腳也相對很大,一個人的鞋底要頂我們的兩雙長,但父親從來都是穿着母親做的鞋子去上班。那平平展展的雪白的毛絨在黑色的條絨面料的映襯下顯得平穩結實,樸素大方,父親穿着它,丈量着家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鞋底好穿卻不是那麼好做。穿千層底的時代很少有人説得了腳氣病。也少有人敢説千層底好做。納鞋底的麻繩一針一線穿過鞋底,帶着母親的體温,和着母親的心跳,融入濃濃的心血和濃得化不開的愛,密密麻麻,麻麻密密地納進了去。“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此刻才真正體會到了這首詩的含義。那大小均勻,排列整齊的針腳,就像詩的韻腳,流淌着汩汩愛的絃音,愛的旋律永遠流淌在我的心裏。

母親,她不知疲倦地忙碌着,柔弱的肩上,扛着一家四口人的衣食住行。繁重的農活一年四季做不到頭,就像她手中的針線活,家務活永遠沒有個盡頭。別人的雞窩棉鞋都是這樣做就好,父親,母親,哥哥弟弟的都是這樣。唯有我的鞋,母親在做好最後一層千層底後,要在上面薄薄地鋪一層細細的羊毛絨,再放一層綿綿的布料把它包裹緊,四周用很密的針碼納好。別的幾雙和別的長輩們做的工序相同,只是差別各異在各自的手工功夫上。我的棉鞋幫,母親不用普通的棉花,而是用最好的棉花上鋪一層細細的羊毛絨。選的面料也是當時最好的黑色條絨布料。做成的鞋幫不是很臃腫,既暖和又舒適美觀。做好了鞋幫,母親就開始了最關鍵也是千層底最難做的上鞋幫的過程。

那是一道很費勁卻很細緻入微的工序。千層底的禙子很厚很揉,加上鞋幫就更厚了。儘管很長很粗的針,過厚非常艱難。母親用頂針把針頂過去,再用針鑷把它鑷出來,長長的繩子要一點點拽緊,最後還得把繩子纏在右手背上幾圈,死死地勒在膝蓋上頭,兩隻手使勁地拉緊,針腳才能緊緊地吃進鞋子裏去。有時候,針會斷在鞋子裏面,母親用牙咬,用鑷子夾,好長時間,都拔不出斷針來。母親的手指常常被針尖扎的流血。母親就説:“這娃太心瞎了,你看我的手都扎破了。”母親的手長年納鞋底上鞋子,做農活幹家務,被繩子勒得又紅又腫,手心裏佈滿了老繭。還在堅持給我們全家做着鞋。實在不行的時候,母親就用碎布給自己做了一個護手,那個護手拇指,母親做成桃子形,手背上用禙子加了花布縫製在一起,只留手指在外,非常精緻,方便又結實。納鞋底上鞋子的時候戴上它,母親的手就不再勒出血印。母親的手也變得“好看”起來。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那護手底下一條一條繩子勒出的血印子。彷彿勒在我的心裏。最令我難忘的是,寒冬的時候,母親的由於做鞋子,幹農活,做家務,手常常會被凍得皸裂,大大小小的豎着的口子,佈滿了母親的手指。這時候,她用細線穿在很細的繡花針上,把針在火上燒一下。就像縫衣服一般對針左一針右一針把口子縫起來纏點膠布又做起活來。

從那時起,母親納鞋底做鞋幫時那雙佈滿血印的手,戴着護手的手,能自己給自己縫裂口的手,牽着我的手的手,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裏。

母親做的鞋,腳放進去又温暖又柔和,就象母親的體温,和父親的手掌那麼温厚温暖貼心。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最愛找母親教她們做鞋子縫衣服。母親也會手把手地教給她們。這讓我想起,我的腳總是疼痛難忍,母親總是把我的臭腳丫,揣在自己懷裏,用手去搓。她常年做農活,手掌心的老繭,常常磨到我的腳心生疼,但讓我的心時常更疼更酸也更軟。

我的母親,她只有初小的文化,她是世上最平凡的女人,最平凡的母親之一,她走到哪裏,就把温暖帶到哪裏,一台老上海牌的縫紉機跟隨了她的一生。細細碎碎的布料,她在縫紉機上做成一雙雙結實的鞋墊,腳踏上縫紉機彷彿是在説她一生也説不完話,永不知道疲倦。

山村的夜是寂靜的,漫長的。長得就像母親一生做不完的活,流不盡的汗。山村的夜,也是短暫的,短暫到母親做完最後一針一線,一雙一件,還沒有來得及暖熱凍得僵硬的手指,冰涼的雙腳,身體的寒意未盡,天,就麻麻亮了。

靜夜。我們有時候從夢中醒來,昏暗的燈下,她還在縫衣服,或納鞋底,攆麻繩。母親作活的燈,由菜油燈變成了煤油燈,針澀了,她把在頭上不時地劃劃再劃劃,燈暗了,她把燈芯不停地挑挑再挑挑。油沒了,她小心翼翼地去添半墨水瓶油。繼續做着手裏的活。後來換成了電燈,母親的燈是最小功率的十五瓦燈。針村子裏的人早已進入了夢鄉,沒有電視,沒有夜生活的鄉村,人們早早地收拾完,累了一天就都睡了。然而那盞燈就象亮在我們心裏的心燈永不熄滅。

夜,靜得只能聽到幾聲夜鳴鳥的叫聲和蛙鳴。蟲子的叫聲。出去看時,夜,是那麼的黑,黑得發亮,寂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有時候居然會聽到一陣陣兔子們的尖叫聲,彷彿很小的嬰兒們突然啼哭,令人毛骨悚然。但看母親,她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還是那麼專注於手中的活。偶爾,母親也會把那已經翻得泛黃的書拿出來看看,卻是我初中畢業後才被允許看的《紅樓夢》《西廂記》等名著。父親長年在外上班,不時地會帶些連環畫——小人書給我們看。但看到母親那麼鎮定冷靜,我們彷彿什麼都不怕了,在那些小人書尋找着自己的不同的世界。其實,我們的房子是一座很偏僻的房子,一個女人獨自帶着三個小不點孩子,我想心中的恐懼只有母親自己心裏清楚。

是的,有母親在,這個家就是最安全温暖的家。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

母親,她是最後抹黑爬上那個自己在響午就燒好土炕頭的,獨守着夜的寧靜。也是第一個抹黑從熱被窩裏爬起。當村民,家鄉的一切,還都在沉睡的時候,看着月光升起的地方,聽着雞鳴的聲音,母親已經做好了早晨的事情。早飯做好了。雞和豬兒的食物,已經準備妥當。然後喊我們起來吃飯上學,那時候,我們沒有鐘錶,但我們上學很少遲到過。母親做農活上地也很少有遲到的時候。

母親做的雞窩棉鞋,我穿了好幾年,卻沒有好好的保護它,珍惜它。總以為,舊了,破了,爛了,母親還會做給我穿。總以為那雙牽我的手的手,永遠不會鬆開。也總以為那麼年輕,能幹,温柔,體貼,賢良淑德的母親,永遠不會離開我們,永遠不會。她有摯愛體貼入微的丈夫,她有深深地愛着的兒女,她有襁褓中孫兒,她有被她捋一捋就順和理一理雖貧但清的世界。

她有永遠也做不完的活,她留下了一生的操勞和煎熬。她嚥下了太多的苦和累。她做了多少雙鞋?她自己也不記得,腳上始終就是那雙穿了又穿,洗了又洗的鞋。她做了多少衣服?她不曉得,始終就是身上那件發白了汗褂。卻沒有留下太多的話。哪怕一字一詞一句。卻留給我一本書,一本我永遠也讀不完、悟不透寫不盡的書。她讓我在這個世間,站穩自己,“用生命的深度挺立。”我,這輩子甚至下輩子,也無法擁有母親的聰明、智慧和能力。

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平凡的母親!是世上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母親中的一位。她,只是那個時代的縮影。母親的故事,至今還在以不同的方式,在生動地上演。沒有照顧過母親,沒有來的及孝順她老人家,就象父親所言;慈母受盡千般苦,愚兒未報半點恩。她卻悄悄地離開了,遠遠地,靜靜地,沒有驚擾誰,靜靜地……我希望我的故事不要再重演,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第一聲學會叫的母親,成為心中永遠的疼。

記憶中的雞窩窩成為永遠的回憶,母親的音容笑貌,永遠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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