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婚禮印記散文

堂哥的兒子結婚了，打電話過來非要我回去給他陪客，當然好意難卻，一大早就搭車回家，趕到村口，老遠就聽見村裏禮炮轟鳴，悠揚的笙簫嗩吶之聲，傳遞着歡快的喜慶。這個時候人們剛收割完小麥，忙完了秋種，正是人們農閒的日子，村頭的路口站着看熱鬧的鄉親，看到我的到來，紛紛打招呼，我趕緊把煙捲掏出分發，和他們站在一起拉拉家常，正巧此時新娘子花轎到來，頓時也顧不上拉呱了，趕緊紛紛上前，該接客的接客，該卸嫁粧的卸嫁粧，好傢伙，嫁粧還真不少，冰箱、彩電、洗衣機箱子上掛着大紅花，摩托車、農用機動三輪車上十字披紅，嶄新的傢俱一應俱全，花花綠綠的新被子十幾牀，讓接被子的幾個近門嫂子累的滿臉通紅。再看新娘子的坐的花轎，如龍駕鳳輦的崢嶸，隨着鞭炮聲響過，轎簾掀開，露出新娘子花枝招展的面容，伴隨着嗩吶聲聲，紅氈鋪地，新郎十字披紅，新人雙雙挽手，伴隨着飛舞的漫天禮花踏入洞房。

參加完婚禮過後，隨便回家看看家中的父親，父親今天也被堂哥叫去了，也許喝了點酒，蒼老的臉頰上灑滿了笑容，閒談着今天的婚禮，説着婚禮的排場和豪華，閒談中談起過去的婚禮，一提起過去，老父親歎氣起來，過去結婚啊，和現在比起來啊，是要飯的和皇帝的相比啊，過去什麼啊，可以説什麼都沒有，在那時哪有錢辦酒席啊，要個媳婦就多了一口人，能把自己家人的肚皮填個半飽就算萬幸了，你知道嗎，你娘新婚第二天就不得不去要飯啊。唉，你媽命苦啊，嫁過來一天福也沒有享過，孩子養大了，可你們幾個才能顧上自己，她又撒手走了。爸爸説到傷心處，禁不住老淚縱橫，在我勸説下，斷斷續續中爸爸訴説起過去他們婚姻的經歷。

爸爸結婚時，正是大躍進漫天放衞星的時代，天天紅旗招展，全國農村實現了人民公社化。公社化的同時，又掀起了一場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大競賽，這場競賽啊，把老百姓一下子給競賽苦了，放衞星大鍊鋼鐵，鐵鍋都貢獻出去了，連門鼻子都給剜掉上交了，説什麼出門不閉户，路不拾遺，結果搞的轟轟烈烈的，一片虛化的繁榮。糧食爛到地裏不收，最後落到餓死人的慘景，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爸爸到了該結婚的年齡，爺爺就從全家的口糧中硬扣出二斤紅芋幹，送給媒人張羅着給爸爸提親，説起提親，很是容易的，因為家家都在為填不飽肚子而發愁，誰家有個閨女老早就願意把閨女送走了事。媒人一趟親戚走過就帶回來好的消息，給爺爺帶話第三天接人，也就是我的母親，就這樣，二斤紅芋乾的彩禮，連面也沒有見就定下了婚姻。爺爺得知消息，趕緊張羅給爸爸結婚的新房，不敢請人幫忙，因為請人管飯管不起啊，搬的搬挪的挪給爸爸騰出一間新房，新房裏就有牀一張，還是奶奶結婚的舊牀，其他地方還是放着家裏的雜物，奶奶也不閒着，趕緊找出針線，把舊棉被拆洗晾乾，把破爛的地方縫補好，連夜做好，可奶奶最後發愁，被子就一個，連個鋪底的被子也沒有，因為家裏就兩牀被子，沒有辦法，奶奶不得不在牀上鋪了點麥秸，上面用被單一扯就成了鋪地的棉被了，爺爺也去了合作社，和領導好説歹説給支了10斤紅芋幹，2斤白麪，預支了我們全家三天的口糧，向社裏借了3元錢，用這錢到合作社花了5角3分錢扯了一個洋布單子，用1塊2毛錢給媽媽買了幾尺花布，剩下的買了掛鞭炮，一斤豬肉和一點燒紙。兩個姑姑也不閒着，趕緊挽上籃子到外面挖野菜，那時哪有野菜可挖啊，野菜早就被村裏的人翻過幾遍了，兩個姑姑餓着肚子挖了一天每人才挖一小撮，大姑腦子活，趁夜裏躲過站崗看夜人的視線，偷着鑽到別村麥地裏，把麥子套種的豌豆頭給拽了一筐，躲在麥地裏不敢動，直到半夜才偷着摸回家，嚇得奶奶一夜沒睡好。爺爺一天也沒有閒着，和點泥巴把土坯壘的窗户用泥巴塗抹一番，就這樣，一天工夫爸爸的新房和結婚準備停當。

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就把二爺叫起來，因為按照當時的風俗，自家人是不能去接新娘子的，把媒人叫來，奶奶給二爺和媒人每人熬了一碗稀稀的菜湯，那是兩個姑姑前一天的功勞。二爺和媒人走後，一家人就開始忙碌着媽媽到來的準備，奶奶把爺爺領回的紅芋幹掰碎，放到水裏熬，然後和了點白麪，把大姑偷過來的豌豆頭放裏面，熬了滿滿的一鍋鹹粥，熬好之後，盛到盆裏面。然後奶奶就用二斤白麪擀了點麪條，肉暫時還不能吃，因為那是拜堂供放的祭品，把肉熬熟，剩下的肉湯就下面條了，這是給二爺和媒人的酬勞，還有媽媽新婚過門的第一頓飯。

半晌功夫，二爺、媒人把媽媽接回來了，媽媽家裏也很窮，穿的衣服還是平常的衣服，只不過前天洗了洗的緣故，一臉的菜青顏色，平常在家餓的有點浮腫，帶來的唯一嫁粧就是姥姥的銀梳子一把和一個包袱，裏面是平常穿的破爛衣服。到了家裏一家人趕緊忙活，再窮也得按儀式拜天地入洞房，儀式過後，祭品就拿了下來，用祭品肉摻着野菜炒了個菜，用肉湯下了幾碗麪條，奶奶給媒人和二爺各盛了一碗麪條，酒是沒有的，就這樣，就着這個菜，二爺和媒人吃了麪條，算是結婚擺的宴席了，二爺和媒人吃過飯就回去了。爸爸給媽媽盛了一碗麪條，媽媽接過遲疑了好久，在奶奶的'再三督促下，才吃了半碗，看全家都吃鹹菜湯，就把剩下的倒給了年幼的二姑了，然後自己盛了半碗奶奶熬的芋幹豌豆頭湯，就這樣結婚的飯對付過去了。之後，爸爸和媽媽一起去合作社報到，給媽媽添了一個人的户頭，就這樣媽媽成了我們合作社的一個新的成員。

第二天一早，媽媽就和爸爸一起，隨着社裏的社員一起下地勞動了，晌午收工回家，奶奶愁起來了，為了爸爸結婚，爺爺把全家三天的口糧都領回了，晌午回來面對着空空的鍋，奶奶不得不用剩下的一把紅芋片，熬了一鍋稀的能照見影子的紅芋湯了。晌午隊長髮話，為了對我爸爸和媽媽的照顧，新婚就放新娘子一天的假期，當然一家人灌了一肚子的紅芋湯水了，吃飯時爸爸安排媽媽，正好趁閒着的一天，就順便到外面看看，是否有什麼可吃的挖回來，兩個姑姑還小，正好由媽媽領着，挖點野菜也好把這兩天的虧空給補上。媽媽吃過飯，領着姑姑出發了，晚上很晚才回來，挖了半籃子的野菜，興奮的兩個姑姑直蹦，嚷嚷着嫂子給他們找到了一個野菜很多的地方。剩下的時間他們可以天天去挖了，掏野菜的時候，媽媽從籃子裏掏出了一些半乾煮熟紅芋皮，足足有兩三碗之多，爺爺看了一臉的疑惑，問媽媽從哪裏來的。原來媽媽在孃家也曾出去挖野菜，她帶着姑姑走了足足有5裏地的寒窯附近，靠近河南的邊緣，那時的日子河南的情況比我們這邊生活要好些，在安排兩個姑姑在寒窯邊挖野菜時，媽媽就挎着籃子到河南省裏村莊裏討要飯來，可討要的半天也只能要些人家吃剩下的紅芋皮，恰巧碰上那邊合作社開飯，媽媽就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把人家剝下的紅芋皮給一點一點的撿了起來，就這樣在別人嘲笑和謾罵聲中，媽媽撿回和要回了有兩三碗的紅芋皮，加上姑姑在寒窯周邊剜的野菜，我們家輕鬆度過了三天的飢餓。

就這樣，爸爸的婚事辦完了，花了3塊錢和一家人三天的口糧，媽媽就成了我家的一員，在接下去的日子裏，媽媽帶着兩個姑姑，整天在外挖野菜以填補家用，就這樣，倆姑姑和媽媽之間結下了永不割斷的親情，一年過去，哥哥還沒有出生，爺爺就故去了，從此擔子就落在爸爸和媽媽的身上，在爸爸和媽媽的照顧下，兩個姑姑長大成人，在媽媽的操辦下，姑姑出嫁了，他們之間的親情始終是那樣的親，媽媽出殯的那天，兩個姑姑哭的死去活來，他們失去了一個他們最值得尊敬的嫂子。

爸爸今年已經70多歲了，用他的話説到了該死的年齡，但每每和我談起過去的事情，都感到十分的悲傷和痛苦，但看到我們現在的生活，他都會感到十分的欣慰，用他自己的話説都是想不到，他説想不到社會能發展到這樣，想不到我現在能住上高樓，想不到我能天天吃肉喝酒，想不到兒孫滿堂，人丁興旺，想不到，多少個想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