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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涼拌味道長優美散文

野菜涼拌味道長優美散文

閒來無事,買菜做飯,平時上班吃食堂,生疏了廚藝,好不手癢。今天中午買菜回到樓下,一撮野菜豐茂,露水未乾,披戴晶亮珠子露出馬齒形牙的姑娘一樣回眸笑看着我。何不做一盤涼拌馬齒莧?於是乎辣手摧花,顧不得久已養成的尊崇植物的謙卑和植物有靈思想了。

野菜涼拌味道長優美散文

中午做一盤涼拌馬齒莧,端上桌,遲遲不忍動箸,意識流裏卻湧起一股溪水涓涓的悠長滋味,竟然壓住味蕾。而其時,這盤翠青的涼拌馬齒莧,香氣四溢,似乎也在爭奪舌尖這片不足方寸的神奇陣地。

這盤涼拌看似尋常,沒有經過爆炒燉煮等一道一道複雜工序,依然“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而況詩人有云“野菜添油滋味長”。

不知不覺地,篩子大的地裏竄出一對馬齒似的葉子,微微向着太陽笑。太陽開始侍弄他雨呀露呀也來澆水施肥,大約兩三個月的殷勤侍弄,風姿綽約了,神采與流光顧盼。太陽的一段功德在揚州開發區高樓林立水門汀擴張的空隙裏結果。

人們都説野菜在冬藏殆盡春種未成之青黃不接之際,生機勃發,大有上蒼好生之德,救助糧食不夠的貧苦人家,尤其災荒饑年,兵荒馬亂的年頭,野菜可不單單是輔助米麪調節口味的的滋味,它流露着救苦救命延續香火的悲憫氣息。

春野菜總是那麼多那麼嫩,比如薺菜、野小蒜、灰灰菜,枸杞頭、馬蘭頭、菊花頭等等。也許,正值饑荒難捱之時,人們四處絞盡腦汁挖野菜,找野菜,挑野菜,煮野菜,經過羣體多次反覆辨認、體察、品嚐試毒性,脾胃適應了這些野菜,才會產生集體無意識記憶,亦未可知。

晨霧灑着薄紗,裹着光棉襖頭子的孩子聽着飢腸的轆轆聲和自己張大嘴巴低沉短促的哭泣,淚珠滾落的瞬間。一株薺菜在靜靜地望着餓急的孩子,大人們一早下田勞動,即使忙碌不停,家人依然填不飽肚子,孩子立即奔向那一棵救命的薺菜……這是我大姐頭腦裏關於童年的記憶,關於野菜的記憶,大姐今年六十一歲了,她獨獨記得這一幕。

今天我們吃野菜不再為了填飽肚子,其滋味就不同於當年那些春野菜了。

尤其馬齒莧之類的野菜一直到夏季大暑三伏還是能吃,突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曬不死的馬齒莧的神話。

遠古時候,相傳后羿為東夷始祖,所謂“夷”,一人背一張弓是也。夷族先民弓不離人,人弓合一,個個都是神箭手,首領后羿更是了得。天上十個太陽厭倦了輪流出勤的生活,一起飛上天空,烤焦大地,曬枯禾苗,人也連身上的血都快熬幹了。后羿非常同情人間,拉滿弓,搭上箭,瞄準天上的太陽,“嗖嗖嗖”一連九箭,太陽沉到海底去了。第十個太陽就因為一叢馬齒莧的掩藏而存活。後來,你懂的,當其他更多的陽光注入春野菜,催老他們的身體和性靈的時候,馬齒莧成為長不老曬不死的神草。不管陽光如何厲害,照到馬齒莧上,怎麼也曬不死。比方説近兩年氣温飆升至41度,書房裏北窗台上的一盆玉樹,葉子與馬齒莧一樣蠟質,葉子稍大一些,就曬枯焦了,而窗外水泥路邊的馬齒莧還露出馬齒,開着太陽黃的小花,燦燦地笑對太陽。

這盤涼拌馬齒莧雖經過掐根,洗淨,沸水焯過,去除麻舌頭的淡酸味兒,但還是那麼青翠嬌嫩地躺着。它真的是天上倖存的一個太陽的大救星嗎?我們知道,萬物無一不是受了太陽灑布温暖光照的德澤才得以生長的,而它竟然有恩於太陽,難怪人吃了能清熱解毒去火呢,你不得不對它刮目相看了。我雖有創新之得意,卻遲疑着猶然不敢動筷子。

這盤馬齒莧,已經被均勻精細刀工改造過。這刀法,這廚藝,我也終於獨當一面,只是教我切菜做菜的母親和我的大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篤篤篤……”啄木鳥啄樹幹的急遽的聲音在低矮廚房的樟木案板上響着。“快去菜田掐幾根葱來。”媽催我道。齊着我胸的灶台上,媽媽片的藕片薄如蟬翼,如紙片,我纏在媽媽腳邊,捻一片薄藕覓進嘴裏,一溜煙掐了幾根葱回來。砧板上,已經堆滿銀髮絲繡花針一般的藕絲。

“你媽切的藕絲,沒得説的。”灶膛的火光透進了大媽(蘇北方言,即大伯母)的臉的皺褶。

“媽,你怎麼弄的?讓我試試看。”望着那根根細絲,長短均勻,粗細一致,真真有如繡花銀針,我迫不及待地搶過媽媽手裏黑鐵打造的沉重的刀。那時候,吉尼斯紀錄沒有逾越堅固的邊境線,也許一村一個高音大喇叭,傳播技術不夠發達,要不我母親切藕絲的技術説不定可以挑戰吉尼斯紀錄的。而我切出來的藕片,應該用“段”來計量。

“你先去學削黃瓜。”媽媽拿着一根彎成圈圈的黃瓜給我,又換一根直一些的塞到我手裏。

“我還是放到砧板上切瓜片吧。”雖然黃瓜的質地比藕柔軟一些,可是我切的還是厚的厚,薄的薄。不知怎的,刀在我手裏沉甸甸的,不聽使喚,要是兩隻手抓刀切下去,自然不均勻了。

“你左手抓着瓜,抓得不鬆不緊,好轉動;右手握刀,斜着用力削,左手一邊往前推瓜;眼是鈎子心似秤。”抱着麥稈燒草的媽媽大汗淋漓地回頭説着。很長一段時間,我連左右手協調削黃瓜都削不勻,“眼是鈎子心似秤”更難琢磨透啊。

小時候,我大媽一搓湯圓子,我媽就説:“快去,幫你大媽搓圓子。”大媽搓圓子,其實我這輩子學不來的。和麪加多少開水可有講究,水少,則湯圓會挺硬裂縫;水多,則湯圓就癱軟粘滯。我大媽和麪,一氣呵成,絕不再添水或補面。她摘的麪糰,比今天機器切的還均勻,搓出來的圓子大小一色兒。等到搓完圓子時,確乎麪糰的熱氣似盡未盡,因為如果熱氣散盡,圓子就會冷硬不暄,譬如過去窮得解不開鍋時,偏偏來了客人,你的熱情裏面彷彿夾一絲尷尬的生冷;遇到麪糰將要發冷,我大媽就會一次搓三個或四個圓子,以便在熱氣散盡前完工。這樣搓的圓子立即下鍋,一起鍋,暄騰騰,清香跟着熱氣滿溢廚房,氤氲着滿心歡喜的滋味;吃在嘴裏,嫩活,柔韌,勁道。這絕活,到現在我還差遠呢,大小軟硬幹濕分寸拿捏不住,最多一次手掌裏只能搓兩個圓子。

不過切馬齒莧,甚至涼拌野菜對於配料的把握對於做工的考究好像比較容易學。廚房方寸雖小,學問可不小,比書本知識難學,因為書本知識只要背誦記住就行,況我最擅長那個背書。然而此中滋味哪個更長久呢?這也難説。眼前這馬齒莧,色香味俱全,給我們帶來的口欲滿足感,也能顛覆古人説的.“超越口耳之嗜慾,得見人生之真趣”啊,何況這盤菜裏藏着漫長歲月裏我母親和我大媽將她們的廚房經驗耳提面命地教到我手上那份恩澤,有如太陽德澤馬齒莧,馬齒莧又回饋太陽一般。

馬齒莧在滾水裏焯過,撈出來,瀝乾,輕輕揉搓,擠掉麻舌發酸的水分;切寸長的一段一段,此時,一種滑黏黏的亮晶晶的絲線露出來,彷彿密林裏透出一絲一絲太陽光線;切成以後,撒鹽,拌勻,漬一會兒;滴幾許麻油,加一勺“滴益香”。香氣立即繞樑三匝,竟然鑽進鼻子,蹲上舌尖。

這滋味啊,那是遠在兩千裏外的山西飄來的濃香,更是懸在頭頂的太陽的雅淡綿長滋味。這油辣子,前些日子從山西買回來的,在揚州乃至江南怕是買不到的。裏面的小花生本芝麻,到底在黃泥土礦物質裏擠出來,質地硬,香氣足,原生態,經過萬年自然選擇和千年人工傳承。大概也是萬能的太陽在水澤之國孕育不出的,但如果不是社會發展,鑿隧修路,遇壑架橋,這種油辣子很難擺上我們的餐桌。當我們在太行山裏,沿着高速公路開車兜圈子,於是乎感喟,我們啊,三十年前,我上高中還是兩條腿走路,兩小時走十公里左右;三十年後竟然孫猴子一樣上天入地,管他十萬八千里,也就一個筋斗的功夫。

今天,我已經無法回溯到時間之水的上游,哪怕去吃一頓媽媽切的藕絲,大媽手搓的湯圓,但在此時此地,感喟時代賜予我們悠長的滋味……充飢也罷,調味也罷,清心去火減肥養顏也罷,或曰太陽的賜予,親人的關愛,野菜的滋味,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不同記憶。

野菜的滋味,我們和他們共有的滋味,乃至味蕾的記憶,乃至滋味的共同體認與追求,乃至我們認為真實有用刻意保存的生存經驗,更應該歸功於我們看似粗卑野蠻的祖先,他們從經驗裏獲得基本的觀念,並把他們傳承給我們,我們有時自以為是地把這些看着自我本能或創新,其實,我們只是一筆財產的繼承人而已。

野菜涼拌滋味長啊!

標籤: 散文 涼拌 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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