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的散文

1993年，母親盼我回去過元宵節，距離我的婚期，還剩三天。

母親極其重視我在孃家的最後一個節日，她幾天前就開始滾元宵。可我忙着上班，忙着佈置新房，在正月十六才趕回家中。母親在元宵節那天望眼欲穿，竟然一夜未眠。

多年後我常常想，也許那個元宵節，我和他月下纏綿的時候，母親，正對着月亮，也許是淚眼，也許是期盼，也許，是女兒即將出嫁，她那不能道破的心酸。

我要裝飾新房，我要準備婚禮，我要提前做好頭髮，我有一大堆藉口，因為忙而理所當然，因為忙而理直氣壯。自以為母親不會惦念，更不會責怨。

盼望回家過元宵節，盼着我吃她親手準備的一桌子大餐，盼着我品嚐白糖花生的元宵，盼着不同意義的夜晚，還能像兒時那樣，緊緊地摟在胸前。還有我的嫁衣，她還不知什麼樣子，她是多麼地想看。

元宵節的東西我以為吃到就行了，差一天也不算晚。可這遲一天的元宵，我莫名地吃得格外香甜。母親憔悴地笑着，雖然沒什麼精神，卻還是讓我穿上新裝給她看看。拖地的紅色魚尾裙，裹着我年輕的腰肢，我在屋地中間轉着圈。母親這時靠着牆，微笑着，鬢髮花白，佈滿皺紋的眼角，柔弱而蒼老的臉。

“我還能活到看見你出嫁，我一直害怕，我已經做不了你的嫁衣。”她輕輕地説。我知道母親説的'嫁衣是什麼，是棉襖棉褲，姐姐們結婚時她都準備，不管婚期在冬天還是夏天。

“我也害怕。”説出這句話，我忽然心頭一酸，哽咽地説不出話來，嘴脣顫抖着走到炕邊。這麼近，我才清楚地看見母親紅紅的眼睛，依然笑着，早已淚流滿面。

母親笑着，伸手摸着衣服，那醬一樣顏色的手指，在紅色的羊絨上摩挲。“好看，好看。”

月亮又大又圓，躺在炕上，屋檐低垂，茅草掛在上面，月亮露出半邊臉，靜靜地，只屬於我們娘倆的夜晚。

“比昨晚還圓。”聲音輕的彷彿來自天邊。

昨晚？月亮到這個位置是幾點？我一動不動地瞪着雙眼，面前，瞬間閃爍着無數個光圈，迷漫成一片。我什麼也不能説，有幾多難言就有幾多抱歉，那一刻，痛往心裏鑽，然後向周身蔓延。我知道已經無法彌補，我認為很普通的這一天，原來真的是對我而言。今後我窮極一生，哪怕陪伴每一次這樣的夜晚，這個唯一的元宵節，母親蒼涼的心，我終將難圓。

你養我長大，我卻不能陪你變老。他年懂得陪伴，已是天上人間。十六的月亮也許更圓，但遺憾，永遠都是遺憾。

父母兒女，真的終將是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