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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人之境現代散文

士人之境現代散文

從中國歷史地理的角度看,如果把西北看作廣袤蒼涼的沙場,那麼,江南就是山清水秀的花園。沙場練礪的是能操控金戈鐵馬、衝鋒陷陣的勇武之士。花園培育的是花草樹木,還有一代又一代有名無名的文儒之士。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有什麼樣的水土就有什麼樣的人。

士人之境現代散文

江南奇麗秀美的獨特環境,既是士人生養之本,又是士人情感之所倚。人因境而生情,境因人而增色。 從春秋戰國到秦漢,中國的炎黃文化發展主要在中原地區。孔子、孟子、莊子、老子,這些名聲顯赫的的士人,都出自中原大地。那時的江南,還是“蠻夷之地”,生產力發展水平低下,在文化發展層面上更與中原相距甚遠。以後的近一千二百年間,儘管有了南北朝柳暉的《江南曲》,“汀洲採百萍,日暖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江南開始進入了詩人的視野;儘管有了唐代白居易的《憶江南》,“日出江水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南開始成為詩人筆下最美的題材。但從總體看,江南處於文化邊緣的地位,沒有改變。直到宋朝,尤其是南宋定都杭州,中國文化發展的重心南移,江南文化的地位才有了質的變化。到了明清時期,江南遂成為秀色迷人的人間天堂,士人輩出的沃土。 江南是水鄉,湖泊星如棋佈,江河交叉縱橫。其水,通常既不是“風在吼,馬在叫”的黃河之水,也不是“波浪在憤怒的飛沫中呼叫,跟狂風爭鳴”的大海之水,而是“漾漾悠悠幾派分”的平靜之水。

水是最具江南特色的地域標誌,也是構成江南美景的主色調。“淡粧濃抹總相宜”的西子湖之美,美在水;“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的秦淮河之美,美在水;周莊、同裏、西塘等古鎮之美,同樣也美在水。水是江南故事裏最主要的情節,也是反映江南人生活和情感的廣泛背景。曹娥投江尋父屍的悲壯,使孝道成為舜江滔滔不絕的主題。西施溪邊浣紗,浣出了“沉魚”的情形,浣出了驚世佳人的不朽名聲。為此,詩仙李白也禁不住詩興勃發,吟出“西施越溪女,明豔光雲海”的讚美詩句。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等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三月初三,在蘭亭水邊舉行的飲酒賦詩的“曲水流觴”活動,則被引為千古佳話。而這一儒風雅俗,也一直留傳至今。 遼闊的水域,在給江南人帶來舟楫之利的同時,也給他們的心靈烙下了水的印跡。

《詩經》裏説:“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其所指的地點,不一定是江南,但江南人乘船出行卻是一件尋常的事。當孔子帶着弟子坐着牛車周遊列國,在崎嶇的路上顛簸得狼狽不堪時,江南的“蠻子”們早已“刳木為舟,剡木為楫”,盡享着優哉遊哉的漂浮之趣了。同樣出行, 胡人騎的是馬,手握的是韁繩和皮鞭,駕馭的是活生生的牲畜,要的是力度和張狂。江南人乘的是船,手握的是槳或櫓,駕馭的是經過加工後沒有生命跡象的木材,享受的是前行中平靜的悠悠。當然,船是敵不過馬的。宋亡於元,明亡於清,鐵騎兩度似旋風般地橫掃江南大地。腥風血雨的悲壯,為奴為囚的境遇,只流下了“零丁洋裏歎零丁”的千古感慨。

然而,操控舟楫的手依然固執地操控着舟楫。風和日麗的白天,駕一葉扁舟,在碧水的盪漾裏遐思,依然是江南人追求的恆古不變的境界。秋高月圓的夜晚,端坐在畫舫間,聽流水潺潺,聞琴絃瑟瑟,酌酒賞景,吟詩賦詞,依然是傳統的雅興。柔情似水,血管裏滲浸着水的江南人,在槳棹間搖曳着屬於自已的歷史。 行走在江南,繞不過的是橋。數不清的橋橫跨在大大小小的河湖上,數不清以橋為名的村莊散佈在田野上,點綴着江南的景緻。橋本來作用僅僅是溝通兩岸,以利行走之便,而江南人卻偏偏要賦於它許多複雜的含義。區區一座橋,非要像置景般擺弄,有的要在欄杆上雕花鏤獸,有的要在橋面建水榭涼亭,似乎要讓你在橋上走的十步或二十步,比在平地上走得更有摸樣,更有風韻,更有價值。於是,僅僅是周莊的雙橋,一經在畫面上亮相,便差點把一些人的眼球都驚凸了。無論是大橋還是小橋,都得起一個叫得響的名字。“登天”太俗,就來個“步雲”,“仁濟”不夠大氣,就來個“廣濟”。書,要請名家揮就,刻,要由巧匠鏤成,再施以朱漆或金粉,即可大放光彩且流傳千古。更有甚者,似覺在該建橋的'地方擺弄不過癮,竟在自家的後花園裏挖土造湖,硬生生弄出些拐彎抹角摸樣的所謂九曲橋來。湖裏要有游魚穿梭,荷葉輕漾,岸邊還得點綴些石筍假山,廊榭台亭。似乎這樣,方能顯示雅緻。走在橋上,腳步應該是輕輕的,幅度是小小的,頻率是緩緩的,才可在幾步一折,幾步一彎的繞行中,擺幾分悠閒。也許是江南人對橋情有獨鍾的緣故,橋也成了情感的載體。梁山伯與祝英台相識在草橋,許仙與白素珍相戀在斷橋,牛郎與織女相會在鵲橋。凡人與非凡人的愛情都與橋有着不解之緣。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當遊牧民族還在把一個個氈包在草原上移來挪去,“今夜不知何處宿”時,江南人把房屋建得連成片、連成塊,形成一條條小巷的歷史已有了數不清的年代。江南的小巷,逼仄而幽深,神祕的空間里長滿了只屬於江南的風土人情。有“狗吠深巷裏”的突兀狂躁,也有“深巷明朝賣杏花”酥軟的叫賣聲。有屋檐上紫燕的喃喃,也有廳堂裏書聲的朗朗。有水井邊汲水搗衣的“梆梆”聲此起彼伏,也有樹蔭下修鍋補碗的“叮噹”聲時興時息。巷口鞭炮炸響的時候,花轎裏端坐的嬌俏新娘會被接進深巷裏的婆家。花好月圓的夜晚,一些滿腹詩書,多情而寂寞的女子,會和她的女伴悄悄地溜出深巷,行向水榭涼亭。

於是,小巷常成為不少《西廂記》似故事的開頭。在冬天天氣晴好的日子裏,在一些朱漆大門的門前,總是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圍聚在一起,時而眉飛色舞,把祖上的輝煌描繪得淋漓盡致;時而唉聲歎息,歎生不逢時的嗟傷,今不如昔的悲哀;時而又沉默無語,閉目養神。那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神態,使人揣摩不出,究竟是他們因衰老而疲憊了,還是小巷因衰老而疲憊了。小巷一直在衰老,在漸漸變成一張發黃的畫箋。只有那些像詞人的長短句般排列的青石板上載來的足音,常使人向時光遠去的背影張望。 比起水來,江南的山就遜色得多。既沒有東嶽泰山之雄,西嶽華山之險,北嶽恆山之奇,中嶽嵩山之峻,南嶽衡山之秀,也比不上喜馬拉雅山、崑崙山、天山的高大。“勢拔五嶽掩赤城”的文化名山天姥.山,其實際高度也就一千來米。被人譽為“震旦國中第一奇山”的黃山,其高度也不過一千八百餘米。在真正的大山面前,江南的山只能被冠以“土丘”、“盆景”之稱。不過,山不在高,有景則靈。江南的山,大都層巒疊翠,掩映在葱鬱之中。不像有的地方的山,要麼寸草不長,灰濛濛光禿禿,或似一個個石堆,或像和尚的頭;要麼終年白雪裹身,一副冰涼蕭瑟的景象。在江南,無論多麼小,多麼沒有名氣的山,澗水淙淙總是少不了的。大一點的,常有瀑布飛瀉而下,把人引入“疑是銀河落九天”的遐思中。拾階而上,總是鳥語婉轉盈耳,花香沁沁撲鼻,遠處,常有硃紅色的涼亭在綠叢間忽隱忽現。站在山巔,時而有云霧在眼前飄過,或而像一條條飄帶,或而像一隻只風箏,轉眼又消失在羣峯之間,無影無蹤,使人飄然而蕩魂。“江山如此多嬌”,難怪詩人謝靈雲,在永嘉太守任上無心政務,沉湎於在山水間探奇攬勝,下棋吟詩,以至於斷送了仕途。也難怪北宋學者陳翥,博學多才,卻隱居山間。

一生肩挑道義的包拯,一心想為國家招攬人才,幾次三番到其家勸説、請求,又是贈詩又是送禮,朝廷也“三徵七聘”,而陳翥竟“不聽天子宣,幽棲碧澗前”,全然不為所動,不仕的意念堅定不移。也許是江南人太愛山的緣故,不僅忘情于山,眷戀于山,而且對山的感情色彩也與眾不同。看山是仰着看,用欣賞的目光看,“悠然見南山”,完全是把山看作養心養眼的景物,與“一覽眾山小”的情結和霸氣有着天壤之別。 江南人是喝着江南的水,看着江南的山世代繁衍生存的,其骨子裏浸透的是江南山水的柔和素雅之氣。正是江南的獨特環境和具有特性的人,在與儒學文化的契合中自然而然地催生了眾多具有區域特徵的士人。

在明代的狀元、榜眼、探花中,江南人至少佔了一半以上,在清代的狀元中,光蘇州人就佔了四分之一。但江南沒有出一統天下的帝皇,儘管夫差和勾踐都曾當過一國之君,卻無法與秦始王之類的皇帝相提並論。江南人中官居要職者頗多,但有作為者甚寡,而且,大多仕途不順,有的被貶黜,有的自願請辭,在外闖蕩了一番後迴歸故里。江南沒有可與項羽匹敵的“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驍勇戰將,也沒有像集俠氣、狂氣、才氣、仙氣於一身的李白那樣的天才文豪。江南也許,也就是“田園詩”、“山水詩”的故鄉,一塊煙雨飄渺中的幽靜而安逸的,滋養士人的土地。

標籤: 之境 士人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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