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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摸華夏系列的散文遊記

觸摸華夏系列的散文遊記

我們家來到這個小河南的第二年,鎮裏就在隔了一條山脊的一整條五丘溝,籌建了一個多種經營的養殖場。

觸摸華夏系列的散文遊記

父親在老家,是遠近聞名的捕魚能手。到了這個遠離江湖的山裏,沒魚可捕的他,工餘飯後就琢磨着,在家裏的果樹下,養了好多箱採蜜的長白黒蜂。念過高小又當過兵的父親,吃苦耐勞之餘,也能寫一筆可以拿得出手的毛筆字,那個時候,就在“國瘸”爹的舉薦下,去當了那個養殖場的副場長兼會記。

也是那一年,唐山大地震的餘波,一直擾動着長白山腹地的安寧,小鎮轄區內的家家户户,晚上都被要求着睡在院子裏塑料布搭成的簡易防震棚裏。為了能在災難降臨時,形成及時有效的自救網絡,政府加強了鄉村赤腳醫生隊伍的建設。當過幾年小學老師的母親,那時候在村上的縫紉社做衣服,緊急狀態下衞生院幾天的突擊培訓,學會了包紮注射的母親,又成了一名需要經常值班的“預備役”赤腳醫生。

到了我不學無術高中“畢業”的這一年,父親和母親,一個是忙碌得不能經常回家的養殖場場長,一個是身兼兩職、縫縫補補之餘還要救死扶傷的大忙人了。

我的煩惱,母親父親都知道,兩個人卻遲遲不來過問我的何去何從,那一個已經不是假期的暑假裏,我就只能把前途的茫然,滲透給不善言辭的歪嘴姥爺了。

我家的土房子,座落在小河南最谷裏的東山坡上,半坡的耕地盡頭,都是大片大片鬱郁蒼蒼原生夾雜着人工的大樹林。土房子買來的時候,就是一個高粱秸稈遮住了屋蓋的土框子——窗子,是木棍支起縫連着破塑料布,門呢,是開了就關不上的破板門。父親從老家拉回了木板、苔草,請了苫房子的能工做門窗的巧匠幫忙,又剽鑿了木方吊棚糊了報紙,這房子才有了窗明几淨家的模樣。

可是這家的屋後房東,緊挨着挖山平屋基留下來的陡峭山嘊,年年雨季的潮濕浸淫,免不了牆體不時的垮塌,修修補補裏,我們的家,便一直飽受着這樣勞民傷財的困擾。

我的舅舅,是大慶油田油建公司的總經濟師,生活條件比我們家不知道好了幾倍,可是患病的姥姥偏偏不喜歡去舅舅家頤養天年,於是就在幾年前,終老在了我們清苦的大灣山裏。鬧地震的那一年,姥爺隻身一人遠在遼中縣的於家房子,母親整天擔心着他的安危,爸爸就下了決心,去把故土難離的姥爺,綁架一樣的硬接來了我們家。

這一天的雨後,我拿了一柄鐵鍬,疏浚屋後山上下來的牤牛水,後牆被連日的雨水侵蝕,又已經濡濕到了窗台的上面。姥爺掐着他的捲煙,看着立陡的山嘊痛定思痛:“這山得劈掉,不然咱這房子,早晚讓雨水泡倒嘍!”姥爺的歪嘴漏風,説的話口齒不清卻斬釘截鐵!

説幹就幹,六十多歲也還硬朗的姥爺,找了一副大的土藍,開始挖這屋後的土嘊。薄薄的一層黑土下面是一層堅實的黃土,再下面,就是摻雜了石子的鐵板砂。我的力氣,擔不動半藍的砂土,也刨不動堅硬的鐵板砂,就幫着姥爺裝土筐。

小我三歲的二弟,跑出去玩夠了回來,也加入進來刨石挖土。大半天裏,我們挖出了最低矮處,一塊不足兩米見方的場坪,那山嘊,卻只是除去了冰山一角,倒是晚飯,讓我們祖孫三人吃了個盆幹碗淨。

胳膊腿痠痛的我躺在炕上,用小迪子山學到的測量知識計算了一下,這片大多跟屋檐一般高的山嘊,要挖去的土石方,有一百三十多個立方米,姥爺的一對大土藍,累死累活的,一天也只能挑走兩、三個立方米的砂土。

這一項事在必行的環境改造,忙碌的父母贊同之餘根本無暇顧及,除了精神上的支持,就是叮囑我們不要累壞了姥爺,三弟和小妹連鍬鎬都拿不動的年齡,註定了除去我們三人的老殘弱小,不會再有其他的力量可以加強。

愚公移山的精神不能沒有,撬動地球的四兩撥千斤,應該一樣也可以有。

胡思亂想中,一下子想起來坡下的柳爺家,有一個推着賣菜用的獨輪架子車,忙央求了父親連夜去借了回來,連同一把鋒利的雙刃尖鎬。

獨輪車裝上了雙面的擋板,六、七車就可以推一個立方米。輕鬆了的姥爺,一個人推車還能有閒暇刨鎬,我和二弟,就只管裝車整平場地了——鳥槍換炮,工具的精進,就是效率的保障!

三弟領着八歲的小妹,給姥爺送來熱茶滾燙的時候,我們會尋了夏日的陰涼裏休息一會。這個時候,姥爺就會簡短地講一小段他充滿了傳奇的前半生,也講有些落寞的後半生……

就這樣,每天差不多十來個立方米挖運的半個月後,家的屋後房東,有了三米多寬帶邊溝的院子,前面的主庭院,也用那些廢棄的砂土,墊起了一個兩百多平米,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新場院,還有一條金黃筆直的斜坡路,延伸去了大門口外。

環境條件,不在積極創造裏振奮新生,就會在消極懶惰裏頹廢沉淪。

幾年來一直濡濕的牆體,慢慢的乾燥着,愚公移山的斷斷續續裏,我們也慢慢清晰着我的姥爺,年富力強那段日子裏,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的人生經歷。

姥爺當過兵,而且是勇猛的兵,他的嘴,就是在載入史冊的喜峯口抗日那場戰役中被打歪的。

姥爺説,眼看着小鬼子潰退了,我去拖趴在塹壕上死去的副排長,臉上一麻就啥也不知道了。後來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槍聲沒有了,部隊也沒有了,張不開的嘴裏塞滿了血塊子,想喊喊看有沒有人,嗓子一呼嚕,就又啥也不知道了。再醒來的時候,腮幫子揪了一塊白藥布,嘴裏的血塊子沒了,半口的牙齒也沒了。傷好了以後才知道,救我的人是戰鬥結束幾天後,在一條小河邊把我揹回屯子裏去的。

姥爺去找部隊,碰見了一夥鬍子搶人家的閨女,姥爺動了氣,掏槍撂倒了兩個鬍子,把那個鬍子頭也攆着打進了大山裏。後來,姥爺就在那個地方當了警察,是騎洋馬垮洋刀的黑衣警察。

“我們拼死拼活地打小鬼子,這幫混蛋無賴卻來欺負自家人,我還不揍他?”姥爺的歪嘴費勁地喝着茶水:“那以後那個地方就再也沒有鬧過鬍子,誰家的.孩子哭了,一聽説‘譚歪嘴子”來了,立馬就不哭了。’姥爺説這話的時候,指着自己的歪嘴疤瘌眼,看趴在我後背的小妹挺開心地笑,我卻不知道,他的心裏是不是真的挺開心。

解放以後的姥爺,好像就不那麼厲害了。九歲那年跟母親回姥姥家的時候,我看見姥爺每天早晨都要擔着腥臊的兩隻水桶,挨家挨户地收集夜尿,給堡子裏送去當肥料。

我還聽母親説過,後來當了總經濟師的舅舅,和“鐵人”一樣當過鑽井隊的隊長、跳過泥漿池也賭過井噴,卻因為姥爺解放前的“黑衣警察”身份,在“外調”時候褒貶不一的説不清道不明,導致了舅舅的晉升之路,一而再再而三的舉步維艱。

這些事兒姥爺不説,或許是因為,他老人家心裏的傷疤,比臉上的傷疤還要深還要痛吧?

姥爺説:“小鬼子的槍口再抬高一頭髮絲,也許就沒有你媽和你們兄妹四個了。”

姥爺又説:“我受了傷,要不是昏一會醒一會的還要堅持着爬去找水喝,可能也就沒命了,”姥爺看着自己吐出的一縷藍煙,老頑童一樣詼諧的調侃着自己:“沒有了命,哪有這一溜邪氣的‘歪嘴子吹風’?”

姥爺還説:“就像這山嘊,咱們不去挖,就總是欺負咱們家的房子。”姥爺看着我,漏氣的歪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加重了語氣:“咱們説的算,咱們就去挖掉它,房子就不倒了,院子也就寬寬敞敞的像院子了。”

多年以後,我一直忘不掉因嘴歪而不善言辭的姥爺,那段日子裏説過的那些話,咀嚼之後,可不就是“自己的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裏”一樣的“箴言”?只是當時的我想不了那麼多,倒是痛定思痛地下了決心——我要去讀書!

暑假過後回去高中複習班的同學有十來個,都是初中時沒有學過“海龍教材”的外村學生,中心校出來的我們,知道自己的荒廢在初中裏,回去複習也是瞎子點燈,所以都無可奈何地做了鳥獸散。一年以後的那個複習班,又出息了兩個人,一個考去了“眼皮”的白城糧校,一個去了長春地質學院。

TMD“海龍教材”的試點,毀了多少人的前程,剝奪了多少可塑之才奉獻社會的機會啊?偏偏,無巧不巧地,我也榮耀其中!

反正十五歲也不算很大,三年以後考個中專還來得及!我跟希望我有點出息的父母簡單説了打算,就厚起臉皮揹着書包,回了不再“海龍”的中心校,跟一大幫我從前的同學的弟弟妹妹們,又一個教室裏拿起了課本,成了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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