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文學文本 >散文 >

祁連山的雪蓮花散文

祁連山的雪蓮花散文

“520、521、522……”

祁連山的雪蓮花散文

到了,到了!

我坐在北京吉普里,望着路旁接踵閃過的里程碑,默默地讀着、想着、看着,心中早已按捺不住一陣接一陣的潮起潮落。憑窗望去,就要到祁連山金羊河牧區了,那塊標明“530”公里的里程碑,矗立在進入金羊河的路口上。

金羊河,位於祁連山的金羊大阪山下。傳説很早很早以前,這兒的草灘裏蹦跳着一隻金羊羔,它很喜愛和牧家的牛羊一塊兒吃草嬉逐。有一年天遭大旱,河水漸漸乾涸,草兒也一天天枯萎得少了,牧家的牛羊都吃不飽肚子,千里草原,到處是牛羊淒厲的嚎叫。心底善良的金羊羔兒,自己不吃不喝,把河水和草灘全讓給了牧家的牛羊,它卻立在大阪山頂上,望着蒼天,一聲接一聲地叫。一天兩天,金羊羔叫軟了小腿兒,三天四天,金羊羔的嗓子叫出了血,十天過後,金羊羔卧在山頂再也站不起了,可它還是有氣無力地叫着,叫啊叫啊,它的口中吐出一粒帶血的珍珠。這不是普通的珍珠,是金羊羔的心!只見珍珠粒兒剛一落地,眨眼之間,河水滿了,草原綠了,牛羊都貪婪地吃起草來,而金羊羔卻變成了石頭。從此,後世的牧家代代相傳,就把這山起名叫“金羊大阪山”,這河,也就叫做“金羊河”

那年初,我們奉命新修一條戰備公路,住在了金羊河牧區。一天,營隊給我們排裏調來了一個戰士。這個小夥子中等個兒,身膀很壯實,只是鼻樑稍凹、鼻尖稍翹一點兒,使得一張本來很老誠的臉盤,顯得多少有些頑皮。他新來那天,悶悶不樂地坐在牀沿上。

“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毛根根。”

“怎麼不高興喲?”

他不説話,兩隻手不停地輪換捏着軍帽上的楞兒。

“嫌當工兵辛苦?”我笑説。

毛根根咬着薄薄的嘴脣,濃黑的眉毛一挑,極不滿地看了我一眼,説:“我報名參軍,就是想當個戰鬥英雄,沒想到走對了路,進錯了門!”他坦率直爽,絲毫沒有否認自己的想法,我心裏一熱,就和他傾心談了起來,鼓勵他當好和平年代的普通一兵。談了幾次,毛根根紅着臉説:“排長,我懂了。”

四月的祁連山,依然冰封雪飄。洗手洗臉,熱毛巾迎風抖兩抖,就凍得硬梆梆的了。初來乍到,再加上高山反應,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沒幾天工夫,每人的臉上都脱了一層皮,手背上裂開了密密的小血口子。毛根根是個風鑽手,吃的苦就更多了,可每次工地搞比賽,他都名列前茅。戰友們都誇毛根根是個“小老虎”!

看着毛根根令人欣喜的變化,我感到由衷的高興。

……

“525、526……”

到了,到了!

我望着路旁的里程碑,默默地讀着、想着、想着。

……

轉眼到了夏天,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我參加工程骨幹集訓班結束以後,返回那天,緊趕慢趕,還是見了月光。翻山樑,過小溪,轉過幾個樹木濃郁的山包,終於望見施工點的燈亮了,我心中一陣歡欣,就加快了腳步。悠然之際,沒料到非常意外地發現了一樁“特別情況”,竟使我張口結舌地怔住了。

毛根根和一個女子,坐在我要經過的大松樹下,竊竊絮語,隨着輕輕的晚風,一字不漏地吹進了我的耳朵:

“阿若,我問你一句話兒。”

“説吧。”

“祁連山好不好?”

“你問這個呀?在我見過的山中,祁連山是最好的。”毛根根説:“不光山水好,有挖不盡的礦藏,數不清的牛羊,還有雪山,澆灌着山下的莊稼……”

“嗯,嗯。”女子打斷了毛根根的話:“我們金羊河好不好?”

“金羊河也蠻好哩!水美草肥,屬上等牧區,等這條公路修通了,你們到山外就更方便了,金羊河也就熱鬧多了!”

“嗯,嗯,這個……那個,我們家……好嘛?”

毛根根還是挺憨厚地説:“上個星期天,我和班長去你家做客,你們全家人那麼熱情,我們只要説起來,就誇你們家呢!”

女子笑盈盈地説:“有啥好誇哩?藏家都是那樣待客人!”稍停,女子又説:“阿爸讓我問你,公路修完了,你們還來不?”

“這個,真有點兒説不上來。”毛根根笑道。

女子歎了一聲,説:“唉,我知道,你們走了,就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

“雄鷹飛在天上,哪能留戀俺這山窩窩呀?!”

毛根根笑了笑,説:“你説的不對。”

“咋個不對?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祁連山來過多少金珠瑪!他們來修路、架橋,幫我們建牧區,到最後,路修通了,橋架起了,牧區建好了,他們一隊一隊都走了,都沒有來過呢!你們,肯定不會再來了。”

月亮隱在雲裏了,風在吹動樹木。我暗自思索:聽這女子前邊的話兒,彷彿總想轉彎抹角地套出毛根根心靈的祕密,聽到後邊,又好象風平浪靜,什麼事兒也沒了。我真擔心毛根根此時來一段“海誓山盟”,那豈不就複雜了?還好,沉默了一會兒的毛根根説:“天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毛根根説罷,先站起身來,朝駐地走去。那女子在原地悶坐了一會兒,也站起身來,怏怏地朝不遠處的一頂白色小帳篷走了去。朦朧的月光下,我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看到一個穿長裙的高挑個兒的身影。

呀,還真是個藏女呢!

一路走,一路想:據我所知,按當地藏族的風俗,白色的小帳篷裏,都住的是整裝擇偶的姑娘,難道毛根根在談戀愛?這明明是犯紀律的呀!又一想:毛根根和藏女今晚的表現,似乎並沒有談情説愛的意思,再説,在我學習這短短的日子裏,她又怎麼會愛上毛根根呢?

我回到排裏,毛根根像幾年沒見我一樣,親熱地問長問短,端水泡茶,忙個不停。我陰沉着臉,隨口支應着。第二天,毛根根的班長向我彙報工作,我問到毛根根和那個藏女的事兒,他就告訴我,藏女叫央金,是新來的修路民工。

“毛根根是怎麼認識的?”我問。

“央金姑娘是民工隊裏的‘穆桂英’,毛根根是全團出名的`‘小老虎’,前些日子,在指揮部召開的英模表彰大會上,倆人就認識了。這個央金呀,敢在懸崖峭壁上打眼放炮,輪到她介紹經驗,她只是用衣袖遮住羞紅的臉兒笑,惹得滿場的人都跟着她笑。對了,上個星期天,央金請毛根根去她家做客,我們一塊兒去了。”

“央金家在哪兒?”

“山那邊。”

我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

説來也巧。下午,我們排接到了轉點施工的命令通知,我忙着交接手續和撤離的準備工作,就再沒顧上這件事兒。

吃過晚飯,毛根根來向我請假,説想去山上轉一轉。我想起那晚他和央金的約會,沒有批准。

半夜裏,我隱約覺得帳篷的門簾兒一動,晃進個人影兒。抬頭看時,帳篷裏黑古隆冬的,什麼也看不清,趁着門簾縫裏透進的月光,隱約看見又是那個穿長裙的藏女央金。這頂堆放工具和做排部的帳篷裏,就住着我和毛根根兩個人,我咪着眼睛佯裝熟睡。

央金輕手輕腳來到我牀前,很小心地將個小包兒放在我的頭頂,就朝外走去,走了兩步大概不放心,又折回來,想搖醒我。我有意咳嗽了一聲,央金輕輕一“呀”,慌忙用衣袖遮住臉,貓着腰,羞怯怯地逃了出去。

我打開手電筒,解開央金送來的小包兒一看,原來是條七彩哈達!我見過潔白的哈達和鮮紅的哈達,從沒聽説過七彩的,我就想,這無疑是定情的物件了!

這時,毛根根醒了。我們倆人的牀鋪並排兒挨着的,他先拿過手電筒,滿帳篷照了照,然後,輕聲叫我:“排長!排長!”

“睡覺!”我低聲吼道。同時,把央金送來的七彩哈達推到了毛根根枕邊。

毛根根先是一驚,捧起哈達,半晌沒有言語,好大功夫,才默不作聲地關了電筒,鑽進了被窩。

“排長,排長……我想給你説個事兒。”毛根根喃喃地説。

我知道他要説什麼,就沒好氣地回道:“我想給你個處分!”

毛根根再沒吭聲。

山裏的夜,萬籟俱寂。“嚓兒——嚓兒——嚓兒——”起初,我以為是風打帳篷的聲音,側耳細聽,竟是悄悄的腳步聲。我趁着腳步聲漸遠的時候,掀起窗布一望,還是央金,她在繞着帳篷轉圈兒。

央金轉悠到毛根根頭頂的地方,用手觸摸那塊帳篷,手指和衣袖磨蹭着帳篷的布面,微微有聲,好像既想叫醒毛根根,又怕把他驚醒似的。

毛根根睡不住了,一個勁兒來回翻身。

“睡覺!”

我又低聲發出了口令……

翌日拂曉,部隊出發之前,我特意朝那頂白色的小帳篷看了兩眼,沒見任何動靜。待走到半山腰,再回頭看時,白色小帳篷前的草地上,立着一個穿粉紅色長裙的女子,正朝我們張望着。毛根根的班長對我説:“那就是央金姑娘!”

牧區夏日的早晨,格外秀麗。雪山頂上,紅日冉冉升騰;山下,綠的草灘,清凌凌的河水,白花花的羊羣;星星點點的帳房上,縷縷炊煙和着晨靄,輕紗薄綢一般,浮動在峽谷山地之間;許是雪山的緣故,朝陽的光束,變幻成無數道五光十色的光環,更給金羊河增添了幾分嫵媚的姿色。草地上的央金,晨風飄拂着她腰間的綵帶,鼓盪着她的衣裙,宛若一朵鮮豔的山花,亭亭裊裊,光彩照人。只是由於太遠,我們只看到一個霞光裏的倩影。

毛根根也回過頭去,飛快地看了央金一眼,又低頭趕路了。

……

“528、529……”

到了,到了!

轉點以後,我們排單獨完成2號隧道的被複任務,就再沒見過央金。後來,我漸漸弄清了這段“愛情”糾葛,才知道錯怪了央金和毛根根。事實上,人家確實沒有談戀愛,央金送毛根根的那條七彩哈達,並不是什麼定情的物件,只不過是當地藏民比較獨特的禮物罷了,央金姑娘不想張揚,做法過火了一點兒,引起了我的一場誤會。

説實話,我很內疚。我想毛根根一定會鬧思想情緒,結果,出乎預料,毛根根和往常一樣,工地上還是那麼生龍活虎,待我呢,還象兄弟般的親熱。我很受感動,想着一定要找個適合的機會,和毛根根好好談談,相信毛根根會諒解我。還沒來及找毛根根談話,有天上午,他和班長在隧道里清渣,因為意外的塌方事故,毛根根犧牲了。

毛根根從負傷到犧牲,就醒過一次,只説了一句話:“班長……好着……沒……”

我哽咽着告訴他,班長的傷不重,請他放心。毛根根頭一歪,就在我懷裏閉上了眼睛。

……

“530!”

“停車。”

毛根根犧牲後,掩埋在這裏!

清點毛根根遺物的時候,我翻出了那條七彩哈達,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濕了。我派人把哈達還給了央金姑娘。在這以前,她就知道毛根根犧牲的事兒,可她接過哈達,還是“哇”地哭了……

如今,在“530”一停車,大家頓時鴉雀無聲。毛根根的班長轉過身,用手背擦眼睛。

“看,央金!”不知是誰猛丁喊了聲。

“是她!”“是她!”戰士們七嘴八舌地説。

我心頭一顫,看到央金正彎着腰,在毛根根的墓前挖掘着什麼,見我們來了,她粉紅色的長裙一擺,像團雲彩似地,輕盈地飄上了身邊的棗紅大馬,抖一抖韁繩,那馬兒一聲長嘶,騰起四蹄,傾刻間便旋風般地消失在彎彎的山道上了。

我們來到央金挖掘的地方,一看都驚呆了:毛根根墓前,新栽了一大片茸茸的雪蓮花……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wenxuewenti/sanwen/82mry3w.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