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兒子出生時散文

農曆三月，春回大地，桃紅柳綠，鶯歌燕舞。應該説，這是一年中最使人身心愉悦，耳清目明的日子。萬物復甦，沒有了嚴冬的肅殺之氣，到處花枝招展，天地間不再無顏色。脱去滿身臃腫，心情也隨之忽然輕鬆，幾分慵懶裏，心，竟平添幾絲柔軟。

三月初五，懶洋洋的温暖裏，迎來了我那寶貝兒子二十一歲的生日。

二十年前春正暖，我添嬌兒陋室歡。愛女攀沿勤探看，姐弟情深母心寬。

寶貝兒子！寫出這幾個字，自己心底裏先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按常理，在重男輕女的鄉間，男孩在家中自然是舉足輕重，百般愛惜的。在我們家卻不然，一來女兒是大家族中第一個孩子，一連幾年，娶親的不少，女兒卻是唯一的孫兒。二來，女兒生來便粉雕玉琢，清麗可人，真的是人見人愛。應該倍受寵愛的兒子卻是生不逢時，十天前，他的堂兄因早產提前來到，成了家中長孫。十天後，他的表弟在全家幾年的望眼欲穿之後，才姍姍來遲。而我的兒子，在當時屬於不準出生的人，是計劃外人口。夫妻們不分晝夜，三年的辛苦勉強換回家中千元的罰款，而且，是那麼的，不情不願。

三月初五，春陽正暖。正午，在我幾近淒厲的慘叫聲中，兒子艱難墜地。沒有醫生，沒有他的父親，只有他的膽戰心驚的祖母和不知所措的鄰居。血流如注，兒子落地無聲。

這幾年，寫下了許多生日祝福的温馨文字，為女兒，為夫君，為朋友，為自己，唯獨唯獨，不肯在兒子生日那天寫下片言隻語，不是無話可説，只是痛，無法遮蓋的痛。

不是我不疼愛自己的兒子，在家裏，吃穿用度，樣樣女兒優先，表面看來，女兒佔有了父母全部的愛，只有我自己清楚，那種母子連心的痛，在兒子身上更強烈。雖然，對女兒更無微不至。對兒子，更多的是疏忽與責罵。對女兒是一種柔軟，對兒子則是一種痛，痛。

每每想起兒子的出世與生長，疼痛的生命不由幾分心灰，幾分寒冷，幾分薄涼。

超過預產期二十天了，兒子依然沒有出生的跡象，婆婆忙着照顧他剛剛出生的第一個孫子。與夫君推了一輛舊自行車走走停停去鄉醫院檢查，記得剛下過雨，路很難走，出村時，恰遇到一快言快語的鄉鄰，責備夫君不懂事，説看樣子都要生了，還步行五里地去檢查，都二胎了，要是動了胎氣，生在半路怎麼辦，怎麼家裏就不管呢。

聞言害怕，幾分酸楚，意欲回去，夫生性固執，執意前去，好在僅五里之途。待檢查過，醫生一臉嚴肅，立馬住院，羊水已經不多了，再拖延恐怕大人孩子都危險。夫以未帶生產用的東西為由，堅持回家。第二天，家裏人找來村中大夫催生。儘管十天前丈夫的弟媳剛剛在醫院生了兒子，家中的理由是，那是丈母孃多事，家裏不能生產嗎。而我，沒有母親。女兒也是在家中生產，不也母女平安，實在沒有必要浪費金錢。誰都不肯明説的重要原因是，當年兒子B超失誤，家人一直認為是女孩，不值得。

村中大夫掛好吊瓶，見我無任何反應，説早呢，便回家去了。少頃，一陣陣劇痛襲來，譴夫君前去尋醫生，那一陣陣翻江倒海的劇痛實在無法忍受，請婆婆將輸液的針頭拔掉，她看看剛剛輸下去一點點的藥水，遲疑着，説還剩這麼多。那撕裂般的痛與壓抑的怒使我顧不得什麼，哪裏還容得細細揭開一條條粘牢的膠布，死命的一把扯下，血頓時湧出。以後的`幾天，手背青紫，腫得很高很高。

醫生沒有來！夫君沒有來！而那劇痛，毫無間歇。婆婆手足無措，鄰居怕嚇壞幼小的女兒，將她領出屋去。兒子的頭比較大，一時無法生產，滿室裏，只有我無法控制的慘叫。生女兒時，七個小時的陣痛我咬緊牙關，一聲都沒有吭。可這次的痛，我無法形容。用妯娌的話説，根本就不是人聲，她在隔壁嚇得渾身發抖。

醫生沒有來。眼看着母子們幾乎不保，婆婆狠下心來，伸出哆裏哆嗦的雙手……劇痛消失了。只有熱浪一陣陣襲來。只感覺自己虛弱得沒有了思維。恍惚間只聽得一聲聲老天爺，老天爺……

今日想起，依舊心寒。同樣的兒媳，同樣的孫兒，人家的母親據理力爭，老老實實相跟着去醫院，母子平安。而我沒有母親，艱難生產血浸身，嬌兒落地卻無音。這就是貧窮！貧窮使人愚昧，貧窮使親情涼薄。

還好，醫生終於趕到了，一陣忙亂，終於止住了血，兒子也哇哇哭出聲，早已嚇癱的婆婆爬起來去燒香。好歹，母子們有驚無險，鬼門關裏撿回命兩條。

這就是兒子的出生，一直不願提及。每每想起，涼意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