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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音樂人散文

兩代音樂人散文

記得兩年前,接作曲家陳鋼參加一個活動。在人如錦、花似海的淮海路上,依然能夠醒目地辨識出這位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作者:身著一件紅白相間的方格子襯衫,一條牛仔褲,白皮休閒鞋,幹練、灑脱;尤其是白淨的膚色襯着高鼻樑,更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兩代音樂人散文

路上。我回頭對坐在後座的陳鋼感歎道:“陳老師啊,您給人的印象就是兩個字:洋派!”

“洋派?也許因為我的祖父是印度人,還是正宗皇家貴族血統的關係吧?”他摘下金絲眼鏡:“瞧瞧我的鼻子是不是比一般人的高?我父親的鼻子比我還大。”

那當然,父親有一半是印度血統。

説起陳鋼的父親陳歌辛,那可是一位樂壇的重量級人物。從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紅歌星周璇、姚莉到台灣香港的鄧麗君、許小鳳,她們的成名曲《夜上海》、《蘇州河邊》、《薔薇處處開》、《花樣的年華》、《永遠的徵笑》等等,有多少人會知道,這些歌曲都出自於哪位天才之手?這些歌曲洋派十足,特別是《玫瑰玫瑰我愛你》,一經美國歌星Frank.L用英文唱紅後,許多人還以為是外國歌曲呢;我在廣東時,每逢春節在花市選購金橘,耳畔總是響着熱鬧歡快且港味濃郁的《恭喜恭喜》這首歌,十多年來,一直以為是香港台灣的歌曲。如今才曉得:這首歌曲同樣出自陳歌辛的筆下。

在當時,這麼一位才華橫溢的英俊青年,深深打動了一位情竇初開的富家千金,她叫金嬌麗,此時她是學校的校花,年僅16歲;此時的他也不到廿,簇擁着鮮紅的玫瑰向她求愛。一年後,他們衝破重重阻撓結婚成家。

這對被人稱為“極品”、又像玫瑰般絢麗的恩愛夫妻,廿年坎坎坷坷的一路走來,末了終究禁不住共和國的風雨摧打,花枝殘敗、葉瓣凋零。

那是1957年,陳歌辛在沒有任何“反動言行”的情況下打成了右派。旋即被送往安徽白茅嶺勞改農場。

大學時看過日本電影《啊野麥嶺》,記得野麥嶺有海有鳥有山花,融入了純樸和人情;而我去過的白茅嶺也有山有竹有莊稼,只因這裏的山山水水都與勞改及勞改犯有關,就顯得荒蠻與淒涼。

飢餓的1959年,陳鋼大學畢業,父親還在勞改。

那個年頭,平民百姓尚且會餓死,勞改犯更是在死亡線上掙扎。這羣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在飢餓面前都甩掉了斯文的包袱,青蛙、賴蛤蟆也咬、老鼠、水蛇也啃;到了連這些東西都消失了,就摸黑四處窺視着偷麥粒、偷地瓜、偷羅卜青菜……

這讓我想起了102歲高齡的文史館員、老右派薛耕莘老先生,他告訴我:在內蒙勞改餓得實在受不了,就乘放羊的機會,故意將弱羊病羊往危險溝溝裏趕,使之跌殘死亡,然後烤了吃,可維持個把月,待到下個月再故技重演。也常常將跌死(很多是老先生踢死的)羊供奉於管教,於是相安無事。有了這點小機靈,硬是從死亡線上撿回了自己一條性命。

可惜的是,我們的大作曲家陳歌辛卻不為所動。有好心的管教私下裏暗示他:怎麼不跟大夥一起去弄點吃的?渾身流淌着貴族皇室血統的陳歌辛,躺在牀上只是笑笑。他內心裏真正是飢不敢去吃那些自認為骯髒的東西、餓不願去偷那些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於是,他支撐不住,在煤油燈下扒倒了,頭顱沉重地壓在書本上,他微弱的身軀終於死在了一張搖晃的木桌上。

死亡消息一個月後才傳到上海。

在一樓的琴房,陳鋼目睹了在樓梯口,來者向母親報喪的一幕。他知道母親當時肯定會有天塌地陷般的驚恐,因為不久前母親將探視父親的申請剛剛交給了領導,母親正在一包一件地準備着等待批准探視的消息。

奇怪的是,此刻他沒聽到母親有任何異樣,他只是眼睜睜地看着母親挺拔的背影,在緩緩地往樓梯上移;失魂落魄的他都忘記了上前去攙扶一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樓上載來母親絕望的嘶鳴,短促而尖鋭。這聲音彷彿是來自地殼阻擋了巖漿噴發的恚怒;這聲音猶如外空星體在一剎那燃燒時留下的呼嘯!

從不高聲大嗓的母親,今天的.悲慟真正是達到了驚天動地!

陳鋼忙不迭地跑上樓去。

母親已經暈倒在地板上……

此後好長一段時間,陳鋼有意無意地將父親的作品收藏起來,怕母親聽見了難過。

可母親卻是常常獨自一人對着父親的遺像,從卧室飄散出來的依舊是《玫瑰玫瑰我愛你》。

愛情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對生命的一次分享,人生因此才精彩;也才能收穫到春華秋實,讓年輪更加輝煌。

也許相愛中的一方,有朝一日要化煙化灰,那也不要緊,曾經擁有的愛情依然可以在精神世界裏繼續廝守;也許那只是灰燼中的餘温,偶而蹦出零星的火花閃爍,再也不會燃燒起熊熊的火焰;但我們可以從火花中體驗愛的温暖、從遐思裏重新獲得人生的春天。

很難想象一個沒有愛情的人會活得富有詩意?

一首《玫瑰玫瑰我愛你》成了三四十年代上海的化身,一曲深情委婉的《梁祝》不但是國人的靈魂,更是走向了世界。文懷沙説得好:原是中國民間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終於有了小提琴協奏曲《梁祝》這張遠涉重洋的“護照”。

那是1959年,陳歌辛的長子陳鋼與何佔豪合作,創作了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而享譽海內外。

《梁祝》的誕生,也讓陳鋼飽嘗了人生的悲喜交加。

那年十月,《梁祝》由18歲的俞麗拿首演於上海蘭心大戲院,引起了轟動。24歲的陳鋼多麼希望父親能夠在現場聽到自己的作品。可父親還遠在白茅嶺農場勞改。多少次的演出,總是讓陳鋼獲得了無數的祝福和喝彩,他總覺得有一隻“蝴蝶”在關注着自己,和自己形影不離。此刻,他真想化成一隻蝴蝶飛到父親的身邊。於是,他將《梁祝》總譜寄給父親,想得到自己最信賴最崇敬的父親的指點。然而,根本無法知曉父親對《梁祝》的看法,父親頭也不回就走了,而且走得這樣讓人鉸心鉸肺的難受。

好在當時還有一位鍾情的姑娘可以互訴衷腸,他視她為生命的唯一;她也如同“蝴蝶”一樣,伴隨他走過人生的高峯與低谷。

俗話説:禍不單行,屋漏偏遭連夜雨。陳鋼信了。

在那隻“蝴蝶”誕生的第二年。陳鋼遭遇到了一場與《梁祝》相似的悲劇。只因為他是右派分子的子女,而那位姑娘是革命幹部家庭,父母極力反對這樁“門不當户不對”的婚姻。

年輕的陳鋼乘火車從上海趕到北京,他們相約在北海公園。月光下的白塔還清晰可見,平靜的湖面灑着細碎的光影。

他們默然無語,這次訣別註定了雙方的撕心裂肺,似乎在純情的失戀者心中,再也找不到存在和活下去的理由。

也是天意,公園裏播放的音樂正是《梁祝》(這並非虛構,是陳鋼實實在在的經歷)!陳鋼感歎道:“想不到《梁祝》竟然成了我初戀的墓誌銘!”

從“草橋結拜”那洋溢着青春萌動的綿綿情緣開始,他們就情不自禁地相依相偎在了一起,他熟悉她髮梢間的清香,她習慣他胸脯上的温暖;“英台抗婚”的激越旋律又讓他倆共同悲憤、淚流;“墳前化蝶”純是一種精神昇華,它的明快節奏、濃烈情感又讓陳鋼有了感悟有了追求——

感謝那獲得新生和自由的蝴蝶,讓他有了訣別的勇氣和繼續生活的動力:也許相愛不能善始善終,而身邊的那隻永生的“蝴蝶”仍就一如既往地陪伴着他,一同走過人生中數不盡的低谷和高峯……

半個世紀過去了。

如今的陳鋼,早已獲得了愛情的甜蜜。他一直喜稱自己是“80歲的身體、60歲的年齡、40歲的容貌、20歲的心靈”。本來嘛,陳鋼就是一個年輕人,他竟然還聲稱自己為“音樂外行”。這就讓人看不懂了?陳鋼自解道:外行就是行規之外的音樂;我追求的是一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天馬行空、無所不在的音樂,以此來尋找天地間燦爛的陽光和宇宙間那無盡的空間與自由;我要像“梁祝”那樣,衝破枷鎖桎梏,化作翩翩飛舞的蝴蝶,去滿世界尋找着愛!

是呵,《玫瑰玫瑰我愛你》與《梁祝》,只要這兩首曲子的旋律一響起,定會把你我融入到一種愛的氛圍中去。這兩首曲子看似沒有任何的關聯,但兩首曲子的作者卻是一對父子血脈相承;而兩首曲子所湧動出來的無盡愛意,又完全是一種人性的永恆追求、一種天長地久的不朽傳説。

標籤: 音樂 兩代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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