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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頂的金瓜瓜散文

茅草屋頂的金瓜瓜散文

茅草屋頂的金瓜瓜散文

祖母望望細雨飄灑的灰濛濛的天,輕輕地長噓一口氣。祖母將目光收了回來,彎下腰,將柴棚立柱下邊長出的黑木耳揪了下來。天氣這樣沉悶,看得久了人心裏直髮慌。祖母瞧了瞧菜園子裏幾壟死頭殘腦發黃的瓜秧,又輕歎了一聲。往年這個時候,祖母園子裏的黃金瓜、紅瓤酥、花梗瓜等已經開園了。祖母是種瓜的行家,一壟壟的瓜秧裏,滿是大大小小的瓜妞,多到讓你無法下腳,不忍下腳。摘瓜的時候,必須非常小心才行,一個不留神,就會碰傷那些青綠可人的小瓜蛋子。今年可倒好,一場雨連着一場雨,已經下了一個多月了。菜園子裏最先遭殃的就是這些瓜秧。儘管祖母將瓜壟打得比較高,但這一日連着一日的雨水已經將瓜秧的根泡爛了。多數瓜秧已經發黃,有的已經死掉了。祖母看着這些瓜秧不無惋惜地説,哎,多好的瓜秧啊,可惜了,可惜……祖母一定想起了孫子孫女們往年在涼棚下啃瓜的情景了……這時,一個披蓑戴笠的身影打斷了祖母的思緒,祖母轉身進屋準備盛飯。是祖父回來了。我跑上前去,接過祖父的斗笠,祖母打了盆熱水端給祖父,説,趕緊擦擦,換身乾衣裳,彆着涼了。

祖母問正在吃飯的祖父,咋樣了?祖父輕歎一聲説,難説啊!祖母又問,司橋和蔡莊的圩子開了?開了!俺們南大埂虧是去年整修過,不然,也漫埂了。上午發現三處螞蟻漏,剛堵上。

我知道村莊上的壯勞力們都在大埂上輪班抗洪搶險呢!祖父似乎在自言自語:不開埂也得減產吶,內澇太厲害,有的秧苗已經見不着影了。祖母剝了一個鹹鴨蛋,用鏊子饃卷好,遞給祖父。祖父見我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幾乎沒有用力,就輕輕揪下一半,遞到我的面前。我趕緊嚥了口唾沫,説,爺爺,你吃吧,我不餓。奶奶説這是您的早飯呢!祖父突然嚴肅地命令道,拿着!我有些裝模作樣為難地接過來,祖父立時就笑了。説,這孩子,現在學會作假了!

祖父披蓑戴笠,又去了南大埂上。祖母開始收拾碗筷,我拿起了散發着黴味兒的笤帚一本正經地打掃起衞生來。屋裏的地坪雖然比屋外高,卻架不住連日的陰雨,屋裏屋外氤氲着一股潮氣,飄散着淡淡的黴糠味兒。

祖母將已經爛了根的瓜秧拔了起來,丟進了兔籠。沒想到,蔫了吧唧的瓜秧,連兔子都不理不睬。

南大埂上無聲的較量依然繼續着。拔瓜秧的時候,祖母的臉色特別凝重。拔出一棵瓜秧似乎要費特別大的力氣。就在這時,一個期待已久的消息終於讓祖母如釋重負。老隊長派人來給大夥兒傳話,王家壩明後天可能要拔閘了;今天蓄洪區的羣眾已經開始緊急轉移了。這個消息像一抹久違的陽光,照在這個有些讓人窒息的'村莊上空。從南大埂上輪班回來吃晚飯的鄉親們臉上洋溢的喜色可以斷定,王家壩即將拔閘的消息是可靠的。祖母做晚飯的時候,特意給我多煮了一個鹹鴨蛋。我剝開鹹鴨蛋往稀飯碗裏放的時候,心裏莫名其妙的竟然有些懊惱,覺得王家壩應該拔閘拔得早一些就好了,説不定,祖母能獎勵我兩個鹹鴨蛋呢。

果然,在第三天晌午飯過後,即將漫埂的洪水開始小幅回落,簡直恰到好處。莊子上不知誰家的孩子拿着擀麪杖將臉盆“梆梆梆”敲成一面響鑼。洪水回落了將近二尺,就開始靜止。有經驗的鄉親們知道,洪水退去也就是三五日的事情了。保住了南圩子就是保住了一年的糧食茓子,今年基本上不用發愁了。再看看司橋、蔡莊以及其他開埂的莊子,鄉親們就感覺腿彎子走路都格外有勁兒了。大家還在憧憬着今年的好日子的時候,天空又飄起雨來,一陣比一陣急。鄉親們的心頭也跟着下起了雨。

祖父卻一副輕鬆的神情,勸大夥兒放寬了心,明兒後兒準晴。大夥兒伸長了腦袋問?咋説?祖父説:中間黑雲四面亮,這雨沒有根哩,下一會兒就走掉了。

幾天後,洪水真的退去了。

洪水退了,鄉親們卻更忙了。大夥兒在受災的田裏補種些綠豆、芝麻,無論如何,也捨不得讓這些土地荒蕪了。祖母的園子裏也被撒上了芝麻和綠豆,種瓜顯然已經太遲了。隱匿了一個多月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眼。“嘰”一聲鳴叫,吸引了一羣娃娃,憑感覺,一定是知了撞上蜘蛛網了。我們幾個循聲找來,在祖母家的屋檐上方,一個篩口大小的蛛網上,一個知了正在奮力掙扎。

我和幾個小夥伴雀躍着找來一個長長的槳葦,準備將撞在蛛網內的知了取下來。就在我們踮起腳伸長脖子勾取知了的時候,祖父家的茅草屋頂上,一叢綠意盎然的葉子下,有一個金色的大兔子露出脊背。比發現知了更讓人興奮,我們攜手奔呼,告訴祖母我們的發現。沒想到祖母竟然一點兒也不吃驚。祖母笑呵呵的看着一羣饞嘴貓説,等熟透了,摘下來一塊兒吃!

摘瓜的時候,我們早早的等在一邊。祖父搬來一架木梯。木梯是用兩根細槐樹綁的,已經很有些年頭了。幫梯子的鐵條已經鏽跡斑斑,讓人擔心一踩上去就會斷裂開來。祖父攀上槐樹木梯,我們在心裏暗自捏一把汗。在木梯咯吱咯吱的叫聲裏,祖父輕輕地攀上房檐。在瓜秧旁邊的淮草上,一株筷子粗細的榆樹像一尊守瓜神。祖父輕輕將榆樹連根折下,順手丟下來。然後將那隻已經熟透的黃金瓜摘下,放進提前準備好的竹簍裏。將竹簍用繩子系下來。祖父又將瓜秧沿根部折斷,將一大蓬瓜秧輕輕掀起。瓜秧的觸手上帶起一溜兒淮草來。祖父小心地將瓜秧下的淮草重新碼齊,在木梯的咯吱咯吱聲裏退了下來。

祖父剛剛將槐樹木梯放進柴棚,後院的表爺牽着他家的老黃牛來尋祖父,準備到南大埂埂腳那兒去開荒。因為是荒地,比較費工,祖父就和表爺合計着一塊幹。祖父下地幹活兒去了,剛剛摘下的黃金瓜擱在那隻棗木獨凳上,周圍圍着一圈小腦袋。

祖母看着一雙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再看看那個黃澄澄的金瓜瓜,笑了。説來也怪,今年的雨水特別多,園子裏的瓜連瓜妞都沒坐上,就被雨水泡爛了。沒成想,茅草屋頂不知何時長出一棵瓜秧。連陰雨裏還長得挺好,炫耀似的結了一個大金瓜,唯一的一個瓜。祖母發現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來和自己園子裏種的黃金瓜一個品種。園子裏的黃金瓜是祖母自己選育的,一年年下來,個大味甜,色黃似金,比左鄰右舍種的都要好。祖母正在為今年沒有留下種瓜惋惜的時候,恰好發現了茅草屋頂的黃金瓜瓜秧。儘管祖父家房頂的淮草鋪設的特別厚,但長着這樣一棵瓜秧還是容易引起漏雨的。祖母沒有捨得拔下這棵瓜秧。這棵瓜秧倒也爭氣,結下了一個特大號的黃金瓜。

分瓜!祖母的一句話讓涼棚下面沸騰了。祖母小心地將黃金瓜擱進裝滿井拔涼的木桶裏浸了一會兒,仔細地將瓜洗淨,再一次擱在棗木獨凳上。將黃金瓜縱向一分為二,將其中一份用乾淨的紗布蓋好,放進了碗櫥裏。然後將另一份均勻的分成小塊,每人一份。我覺得好像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甜的黃金瓜。還沒有放進嘴裏,先聞到一股黃金瓜特有的瓜香。熟透的瓜肉像結晶了的蜂蜜一樣綿甜。吃完瓜肉,我們兄妹幾人又將瓜皮放進嘴裏細細嚼了起來。那模樣,看起來比吃瓜肉還要香甜。

祖父回來的時候,已經正晌午了。祖母將留給祖父的半個黃金瓜取了出來,擺在了棗木獨凳上。我們跑到大桃樹下玩耍。我們都明白,祖父幹了一個上午的活兒,又累又渴。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去打剩下半個黃金瓜的主意了。除非,祖父叫我們!就在我們心不在焉的玩着“東西南北”時,祖父的一聲呼喚將我們聚到了棗木獨凳前。祖父對祖母説,嘴頭食,都給他們吧。祖母卻笑了,今年就結了這麼一個像樣的瓜,不管咋説,也得嚐嚐啊!他們已經嘗過一次了。祖父將黃金瓜給我們每人又分了一塊,自己留了帶着瓜蒂的那一小塊,笑呵呵的説,好,我也嚐嚐。我心裏有些奇怪,怎麼祖母也留了帶着瓜蒂的那一小塊呢?難道,帶着瓜蒂的位置特別甜麼?祖母將黃金瓜的瓜瓤收集起來,和上午的瓜瓤兑在一起,捏成泥狀。將掛在牆上的篩子取下來,用力一甩,“啪”的一聲,牢牢地扒在了房檐下的土坯牆上。祖母又將篩子重新掛上去。這樣,鳥雀老鼠就只能望篩興歎了。

祖母看着扒在牆上的黃金瓜瓜籽,笑了。大夥兒都還沉浸在香甜的回味中,也跟着笑了。

多年以後的今天,循着祖母的笑容,我方才明白,祖母看到的,一定是一園子綠綠的瓜秧,還有瓜秧下黃澄澄金燦燦的黃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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