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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少年和母親散文

梨花少年和母親散文

清明過後十餘日,是我們東北方蕩安縣梨花大開之時。梨花的花期很短,也就那麼幾天。而果農指望所剩無幾的蜂蝶是遠遠完不成授粉任務的,這關係着一年裏整個家庭盼望的收成,所以梨農們在這幾天要去附近鄉村招募人工授粉的勞力。

梨花少年和母親散文

對於我們家,清明已過,該種的都種上了,麥子經了一冬的雪又春天的雨,正是分櫱舒展的時節,致此就有一段時間的空閒,當然村人手裏永遠有張羅不完的活計,實際上很少有閒下來的。但梨花盛開的這幾日,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暫時改變平常的日子程序,紛紛騎着自行車,三五一羣的聚在通往蕩安的路邊橋頭上,等着前來需要現攢授粉勞力的梨農挑揀他們相中的人員,商量好一天的價錢,機動三輪車就拉走了,到家裏煮一鍋麪,快速吃完早飯,隨同主人開始去果園,帶着熥好的花粉,給梨花一朵朵的人工授粉。

那年,我已經十三歲,這之前,我就纏着媽媽説,今年我也要去梨花授粉,掙些錢。因為在這以前,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高了,但人家説我還小,不會要。但是今年我覺得我又長很高了,人家應該會要。媽媽也答應了,説好。父親卻笑笑搖搖頭。這搖頭使我心底有些生氣,於是我就挨近他肩膀去和他比,我只要稍微踮一點腳尖就可以挨着他下巴的黑刺刺的鬍鬚,我心裏説只要我願意到最後我肯定比你長得高。父親笑了,拍拍我正在抽穗的青澀肩膀,我覺得開心,因我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是拍拍我的頭。

第二天,天還黑呢,媽媽就喊我起來了,我起來了,媽媽已經做好飯了,是兩大碗的面,我碗裏有,但媽媽碗裏卻沒有雞蛋。媽媽説,快吃吧,你爸爸還要在家看着小豬崽,就咱娘倆去。我把兩個荷包蛋撥給媽媽一個,她又撥回來,你吃吧,長個兒,待會還得讓你載着我呢。我就吃了。

然後給自行車打足了氣,媽媽又囑咐爸爸一些什麼,我們就上路了。出了門,東邊剛剛泛起稀稀落落的亮色,媽媽説上車吧,我説不是我載你嗎。回來你再載吧,媽媽説。她怕累着我,但我心底小小的不高興了,我覺得我長大了啊,不高興我也不説,就這樣暫時的我們平分着沉默,唯一的聲響是自行車在坎坷的小路上的顛簸聲音。

我忍不住問媽媽,你累嗎?媽媽笑了,你還沒有你姐姐重呢,是不是又把吃飯的錢買書了。我在後面説,沒有啊。因為有時候上午從學校裏不回來,爸爸就給我一塊錢,讓我在學校裏吃飯,我知道他也想多給我一點,但是他也沒有,況且家裏還有癱瘓在牀的奶奶。其實都怪姐姐,她比我大兩歲,最愛看書,是她教會了我也看書,讓我知道了還有那樣一個五彩的世界。但沒有書看啊,連能找到的麻衣相我都看了好幾遍了,實在沒有書看。鎮上有一個小小的書店,許多次都在夢裏夢見,經常是剛拿着一本書,喊姐姐也來看,就忽然醒了,什麼也沒看呢,非常懊惱。但我可以在飯錢裏省一點啊,就省了,但是往往就餓着不吃飯了,因為那些書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就用這種辦法,我悄悄買了五本書了。我給媽媽説,我是先長骨頭啊,再長肉。媽媽説這兩天你掙的錢都歸你,好好買兩本書吧,以後不許在學校裏不吃飯了。我答應她,嗯。心裏盤算了一下,一天要是四十的話,兩天就有八十了,一天要是五十,那可不就一百了啊。這一算我就高興了,盼望了老長老長時間的一本《泰戈爾詩集》終於可以買回來了,想想就激動啊,一次一點的在書店裏偷偷抄了半個本子,這回終於可以有一本真的了。我想想啊,還要買些什麼呢,嗯,要給媽媽買一個髮卡,還要給姐姐也買一個,還有呢……

就這樣説着、想着,天已經慢慢亮了,太陽新鮮的'像一顆草莓,貼着東邊的地面露出了臉。路也變得好些了,我問媽媽,還有多遠呢。媽媽説,快了,前面不就有梨樹了嗎。我探頭往前看看,路兩邊果然開始有梨樹了,遠遠地就看見那一樹一樹的白花,蓬蓬鬆鬆的像一朵朵大大小小的雲,看着看着就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它們一朵一朵的在飄動着,因那花朵從上到下開的太稠了,成為一個整體了。媽媽説,過了前面的路口,再到一個橋,就到了,往前面過十來裏就是蕩安縣梨樹最多的鄉鎮了了,會有人在橋邊等着招人授粉。媽媽躬身加快了速度,她説不累。怎麼會不累呢,就不讓我載你,我心裏説傻媽媽啊。這才看見母親的腳,是兩隻襪子,但顏色不同,一個深色一個淺色,因為全身用力蹬車,可以看見右腳露出的襪子上的補丁和破洞,母親蹬着車,我一直看着,也不是難過。就是覺得忽然想喊她一聲,媽媽。我在心裏為掙了錢要買的東西又添加了一項:給媽媽買好看的襪子,好多好看的襪子!

我們到了橋頭,見已經有許多人在那兒了。聲音喧嚷,明顯的分為兩方,一邊是和我們一樣來等着被人現招的梨花授粉的臨時工,一邊是附近開三輪車來的附近的果農,兩邊的聲音當然大多是圍繞着在談價錢,其實只是商量,但都喜歡大聲説話,幾近於吵嚷了,那邊説我們幹活那還有什麼可説,保證讓你今年的梨樹結的果壓斷枝兒,這邊説這不行不行一天五十太多了四十怎麼樣,接着那邊説四十也太少了四十五不能再少了,這邊拍拍對方肩膀遞上煙説好吧咱走吧。這一批就走了。

媽媽讓我守着自行車,她也插進去和別人談,開始有個果農問,大姐去我們那兒吧,隨着人家的價兒,四十五,就差幾個人了。媽媽露出了笑,喊我,但那果農看見打住了,怎麼還有個孩子呢,小孩可不行啊。媽媽説,他上樹可利索了,小孩不怕高,不比大人幹得少啊。梨樹那麼高,樹梢更要人上去授粉。那人微一思索,這麼着吧大姐,小孩我給他三十塊錢一天,你看呢,要成咱就走。媽媽説,也太少了點,這孩子我知道,能幹着呢,您再給漲點。那人搖搖頭,踱步走過去和別的人商談。我開始的稍稍興奮冷在了臉上,眼看着和我們一起前後到橋邊的人都有主顧,紛紛走了,太陽也升高了。中間又來了幾個,都是和媽媽幾乎要説好了,一看還有一個我,就又像剛才降價錢了,然後走了。我想我還是個孩子啊,還連累了媽媽。又等了一會,我歎了口氣,對媽媽説,三十我也幹,明年就不會是三十了。媽媽還在堅持着,説,再等等,急什麼。

眼看着人越來越少了,我都有些恨自己了,什麼時候才能長得高高大大啊。心想這回又白搭了,別説買《泰戈爾詩集》了,連姐姐的髮卡和媽媽的襪子,都泡湯了。我説,媽媽,咱還要等嗎。太陽升得更高了。媽媽沒説話。我知道其實也不非得是錢的事,她不想讓人家只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來使。

我們就這樣在陽光下站着,紅紅的光線包圍了我的眼,但我不覺得温暖,心裏很失落。媽媽卻很平靜,像一株經歷過許多風雨的梨樹,在等着。這時候有一個老人我叫他老爺爺吧,也騎着車子,兩鬢已滿是白髮,就連眉毛也白了。下了車子,他問,他嫂子,你一個人嗎。媽媽指指我,還有我家孩子。她説。老爺爺説,噢。又問,能上樹嗎,捨得他上樹嗎。我搶着説,爺爺,我能上樹,很快的!我學着蛇扭動的樣子又説,比蛇還快呢。因我見過樹上的蛇,爬的飛快。老爺爺眉毛抖動,眯着眼睛笑了,多大了。他問我。十五了。我説。媽媽悄悄笑了。我還説,爺爺你別看我瘦啊,我可有勁了,幹一天活都不喊累的,我會好好給您授粉的。他點點頭,呵呵笑笑,説,我看是個實誠孩子,走吧,去我家吧,不遠,你媽媽一天五十,你要幹得好也是這個價。我心説,您不會看差人的,我不會幹的差的,爺爺您就放心好了。我們也走了,也有主顧了。

老爺爺家離這兒也就幾裏地,他在前面引着,和媽媽説着話。我説,媽媽這回我載你,你坐好了啊,我慢慢地騎,車子就會很穩。

抬眼看看,天晴真好,風吹着,暖暖的陽光下,一路梨花,連空氣中都是梨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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