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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非完人:民族英雄文天祥臨刑前曾動搖

聖人非完人:民族英雄文天祥臨刑前曾動搖

引導語:《宋史·文天祥傳》上有一段記載,據説文天祥在死前曾經“動搖”了,是有是無?歡迎大家閲讀下文了解相關的信息。

聖人非完人:民族英雄文天祥臨刑前曾動搖

亂世保國

文天祥1236年生於江西廬陵(今江西吉安),二十歲入吉州(今江西吉安)讀書,同年即中選吉州貢士,並隨父前往臨安(今杭州)應試。在殿試中,他作的“御試策”切中時弊,被主考官譽為“忠君愛國之心堅如鐵石”,由理宗皇帝親自定為六百零一名進士中的狀元。

開慶元年(1259),蒙古人向南宋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九月圍鄂州,朝野震動。宦官董宋臣勸宋理宗放棄臨安逃跑,文天祥挺身而出,指出遷都之議是小人誤國之言,應斬首以安民心。權相賈似道討厭他多事,便派他當了建昌軍(今江西南城)仙都觀的主管。仙都觀是道教宮觀,閒差,此時他才二十五歲。

1270年,權臣賈似道託言有病,要求離職以要挾度宗。文天祥為皇帝起草詔書,語多譏刺,直言臣下要以國事為重,不可“惜其身”而“違朕心”,又得罪了賈似道,竟被免去了所有職務,被迫致仕(即退休),年僅三十七歲。

鹹淳九年(1273),文天祥被朝廷起用,先任湖南提刑,後改任贛州知州。

鹹淳十年(1274)九月,元軍大舉南下,鄂州、黃州、蘄州、江州、德安、六安等相繼失守,危及京城臨安。當時度宗已死,恭帝年僅四歲,輔政的太皇太后謝氏下《哀痛詔》,籲請各地將領馳援朝廷。但此時的宋朝已呈“樹倒猢猻散”之勢,各地將領大都擁兵自保,觀望不前。

文天祥接到詔書後,立即捐賣家資充當軍費,組建了一支萬餘人的義軍,直奔臨安。但是,平江(今江蘇蘇州)、獨鬆關(今浙江餘杭)已先後失守,元軍屯兵於距臨安只有三十里的皋亭山下,兵分三路圍困臨安,宋朝的文官武將降的降、逃的逃,所剩無幾。

太皇太后也準備“奉表稱臣”、“乞存境土”、“封為小國”,但敵帥伯顏指定要南宋丞相親自去談判。左右丞相留夢炎、陳宜中害怕被扣留,先後南逃;不願投降的張世傑一怒之下,也帶兵乘船出海,朝廷上下亂作一團。

德祐二年(1276)正月,太皇太后命文天祥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收拾殘局。文天祥見事已至此,不可推辭,答應出使元營,以便一窺虛實,見機行事。但他沒有料到對方手段險毒,一番脣槍舌劍之後,竟被伯顏無理拘留。

謝太后見大勢已去,只好帶着五歲的小皇帝恭帝投降。度宗的楊淑妃在國舅楊亮節的護衞下,帶着自己的兒子益王趙昰、廣王趙昺出逃。德祐二年五月初一,剛滿七歲的趙昰在福州登基,改元景炎,是為端宗。

南宋滅亡

元軍佔領了臨安,但兩淮、江南、閩廣等地還未被元軍完全控制和佔領。於是,伯顏企圖誘降文天祥,利用他的聲望來儘快收拾殘局。文天祥寧死不屈,伯顏只好將他押解北方。行至鎮江,文天祥與隨從杜滸等人冒險出逃,沿途艱難險阻,危疑百出,均見《指南錄後序》,不贅。途中作《揚子江》詩云:

幾日隨風北海遊,回從揚子大江頭。

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景炎元年(1276)五月文天祥抵福州,被端宗任命為右丞相。

但是,文天祥與當時的掌權者陳宜中、張世傑等人意見不合,最後只能以都督身份在南劍州(今福建南平)、汀州(今福建長汀)及江西一帶組織軍民抗敵。景炎二年(1277)六月,雩都大捷,一時文天祥聲威頗盛。後失利,其妻女皆落敵手。祥興元年(1278),轉戰於廣東一帶。十二月,在海豐縣五坡嶺方就飯時,敵軍掩至被俘。他吞下二兩“龍腦”自殺,但藥力失效,未能殉國。

左右押解他見元將張弘範,文天祥昂首不拜,張弘範不得不以客禮接見他。張弘範強令他招降宋廷。文天祥説:“我自己不能捍衞父母,怎麼可能教別人背叛父母呢?”張弘範不聽,一再追索,文天祥就將自己前些日子所寫的《過零丁洋》一詩抄錄給他。張弘範讀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兩句詩後,也就不再強逼文天祥寫信了。

祥興二年(1279)二月初六日厓山海戰,宋師大敗。四十三歲的陸秀夫揹着八歲的小皇帝趙昺蹈海殉難,隨行參戰的十多萬軍民亦相繼投海自殺。《宋史》載:七日後,十餘萬具屍體浮海,宋朝也隨之而滅亡。

厓山戰役後,張弘範對文天祥説:“宋朝滅亡,丞相忠孝已盡,如果能以事宋之心事元,一定會受到重用。”文天祥流着淚回答説:“國亡不能救,作為臣子,死有餘罪,怎能再懷二心?”

張弘範把文天祥的回答如實地報告元世祖,元世祖忽必烈説:“誰家無忠臣?”命令張弘範對文天祥以禮相待,派人把文天祥護送到大都(今北京)。

文天祥之死

北上途中,文天祥曾絕食八日,不死。後轉念,留身以俟異日,遂復食。

至元十六年(1279)十月,文天祥抵大都,元朝以上賓之禮接待他。受元世祖指使,勸降者絡繹不絕。文天祥身着宋朝衣冠,南面而坐,表示決不向北朝屈服。

首先來勸降的是留夢炎。留夢炎是南宋淳祐四年(1244)狀元,德祐元年(1275)拜相,文天祥見到他怒不可遏,喝道:“你好歹也是個狀元宰相,有何面目再見江東父老?”留夢炎無趣,只好悻悻而退。

接着來勸降的是已經降元的宋恭帝趙,降元后他被封為瀛國公。文天祥請他坐下,自己面北而跪,痛哭流涕,對趙説:“聖駕請回!”趙無話可説,怏怏而去。

元世祖大怒,下令將文天祥的雙手捆綁,戴上木枷,關進了兵馬司的牢房。

一個月後,元朝丞相孛羅親自開堂審問文天祥。文天祥被押到樞密院大堂,昂首而立,對孛羅僅行了個拱手禮。左右強令文天祥跪下,文天祥竭力掙扎,坐在地上,始終不肯屈服。孛羅問:“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説?”文天祥答:“天下事有興有衰。國亡受戮,歷代皆有。我為宋盡忠,只願早死!”孛羅大發雷霆,説:“你要死?我偏不讓你死!”

從此,文天祥在監獄中又度過了三年。在獄中,他曾收到女兒柳孃的來信,得知妻子歐陽夫人和兩個十四歲的女兒都在宮中為奴,過着囚徒般的生活。他們是文天祥僅存的骨肉。文天祥深知,女兒來信是元廷的暗示:只要投降,家人即可團聚。然而,儘管心如刀割,文天祥卻不願因妻子和女兒而喪失氣節。他沒有給女兒回信,只在寫給妹妹的信中説:“收柳女信,痛割腸胃。人誰無妻兒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已如此,於義當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又寫詩道:“痴兒莫問今生計,還種來生未了因。”

獄中的生活很苦,可是文天祥強忍痛苦,寫出了不少動人的詩篇。特別是在《正氣歌》中,高歌正氣,一連列舉了十二位名垂青史的節烈之士:

有直書“崔杼弒其君”,兄弟連續被崔杼殺掉的齊國太史;

有直書“趙盾弒其君”的晉國太史董狐;

有以鐵椎行刺秦始皇於博浪沙,誤中副車的張良;

有牧羊北海,持漢使者之節十九年不屈的蘇武;

有宣稱“蜀中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的嚴顏;

有為保衞皇帝而死,血濺帝衣的晉侍中嵇紹;

有督戰時罵敵,“嚼齒皆碎”的睢陽太守張巡;

有被執後罵敵不止,被割舌而死的常山太守顏杲卿;

有清操自勵,隱居遼東,連衣冠都為當世仿效的管寧;

有作《出師表》,甘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亮;

有中流擊楫、誓清中原的祖逖;

有取笏擊篡位者朱泚,致其頭破血出的段秀實。

這些先賢,或以道德傳世,或以功業立名,或以一死報國,文天祥自誓以他們為榜樣,以存人間浩然之氣。

至元十九年(1282),元世祖接受以儒家思想治國的主張,問議事大臣:“南方、北方宰相,誰最賢能?”羣臣回答:“北人無如耶律楚材,南人無如文天祥。”

於是,元世祖表示,將授予文天祥高官顯位。文天祥的一些降元舊友立即向文天祥通報了此事,並以不為主子死難的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相勸。文天祥回信説:“管仲不死,功名顯於天下;天祥不死,遺臭於萬年。”

當時,中山府(今河北定縣)爆發了千人以上的反元起義,有人自稱“宋主”,準備劫獄燕京救出文丞相。又有匿名書雲:“某日燒蓑城葦,率兩翼兵為亂,丞相可無憂。”

人心動盪。元世祖忽必烈決定親自提審,對文天祥作一次最後的勸降。文天祥長揖不跪,回答説:“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一死足矣!”

面對着蠢動不安的形勢,被囚的文天祥如虎在柙,仍然威脅着元廷的安全,元世祖終於聽從了臣僚的勸告,下令立即處死文天祥。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公元1283年1月9日),是文天祥就義的日子。這一天,兵馬司監獄內外,佈滿了全副武裝的衞兵,戒備森嚴。上萬市民聽到文天祥行將就義的消息,自動聚集在街道兩旁為他送行。從監獄到刑場,文天祥走得神態自若,舉止安詳。臨刑前,監斬官問:“丞相還有什麼話要説?回奏還能免死。”文天祥喝道:“死就死,還有什麼可説的!”他問監斬官:“哪邊是南方?”有人給他指了方向,文天祥向南方拜了兩拜,説:“我的事情辦完了,心中無愧了!”於是引頸就刑,從容就義。終年四十七歲。

死後,人們在他的衣袋裏發現了他留下的《絕命詞》。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他用生命和詩作,為立國三百二十年的大宋王朝,塗抹了最後同時也是最亮麗的一筆。

行刑前“動搖”了麼?

然而,據《宋史·文天祥傳》載,行刑前,元世祖忽必烈曾派遣投降的南官王積翁到文天祥的牢房,傳達皇帝打算重用他的聖旨。

文天祥回答的原文是:“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

這段話實際上有兩層意思:一是,如果能以道士身份歸隱故鄉,將來以方外之人的身份,可以給元朝朝廷出些主意(備顧問);二是,你們想用我,主要是看中我的名節,如果馬上要我當官,實際上是毀了我一生的名節,一個沒有名節的人,又有什麼價值?又怎麼可能為你們所用呢?

《宋史》上的記載是真是假?以民族英雄著稱的文天祥死前“動搖”是有是無?一時成為人們議論的熱點。

一種認識是,《宋史》上的記載不可能有假,至於文天祥為什麼這樣説,則可以有種種解釋。

第一種解釋是,《宋史》作者沒有必要給文天祥抹黑。其理由是:

首先,《宋史》寫成於元至正五年(1345)十月,至正六年(1346)在江浙行省刊刻,距宋之亡、天祥之死已六十多年。文天祥生前死後之時,大局欠安,元人也不曾對他詆譭、非議,幾十年之後,時過境遷,完全沒有必要再出此髒筆,在文天祥身上抹黑。

其次,《宋史·文天祥傳》的編寫者對文天祥甚為敬佩,讚譽有加,其傳後“論曰”中,除使用了仁人、志士等讚語外,竟稱其為宋三百餘年僅見之“偉人”,這一用詞,在《宋史》中絕無僅有。這樣的執筆者,不可能在文天祥身上抹黑。

再次,同清人修《明史》相比,《明史》從順治二年(1645)始修,到乾隆四年(1739)刻成,歷經四朝,審核刪改,凡九十五年,可謂雕章琢句,用盡心機,而元人則無此心態。元順帝至正三年(1343)三月,下令遼、金、宋史同修。至正五年十月《宋史》成,只用了兩年半的時間。而其篇幅之浩繁(四百多萬字),則為此前十九史之冠。編寫者大略只是就現有資料梳理綴集而成,他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刻意地另編一些故事,來給文天祥抹黑。

第二種解釋是,這是文天祥放的煙幕彈,他可能另有圖謀。

論者認為,以文天祥之頑強,他決不甘心於引頸就戮,倘能逃出樊籠,登高一呼,應者自當雲集,他日之事,則未可料也。欺騙自己人叫説謊,欺騙敵人叫智慧,所謂“兵不厭詐”是也。為什麼他不向自己的故交舊友、方外僧道以及種種色色的勸降者透露這番“心事”,而偏偏向這個無恥的叛徒透露這番“心事”呢?因為其中有另一層用意:他的計劃一旦成功,傳話者將受到嚴懲。

王積翁從叛徒心理出發,他認為文天祥確乎動搖了,先當道士,再“備顧問”,豈不是曲線投降了麼?他大喜過望,立即向元世祖報告,並聯合謝昌元等十人上書,“請釋天祥為道士”。

另一個叛徒留夢炎則警惕性比較高,他反對説:“上次文天祥被抓,逃脱後就起兵反元;這次你把他放了,如果他再到江南起兵反元,那我們十人可就得吃不完兜着走了。”

忽必烈一想也對。他要的是奴才式全心全意的投降,不能容忍這樣模糊的態度,於是把文天祥又送回了監獄。

如果文天祥真的被釋,其結果將是不可預料的。

第三種解釋是,文天祥久有出世之心,以道士身份隱居是他的一種選擇,至於備不備顧問,説法而已。其根據是:

其一,文天祥很早就傾心道教,早年寫的《借道冠有賦》雲:

病中蕭散服黃冠,笑倒羣兒指為彈。

祕監賀君曾道士,翰林蘇子亦祠官。

酒壺釣具有時樂,茶灶筆牀隨處安。

幸有山陰深密處,他年煉就九還丹。

詩人病中借來道服、道冠,穿戴着非常得意。從字面上看,這首詩似乎是遊戲之作,實際上卻代表了作者對修道、煉丹等道家生活的嚮往。

其二,1280年中秋夜,被忽必烈賜為道士的汪元量挾琴至監獄為文天祥演奏《胡笳十八拍》。《胡笳十八拍》是漢末著名文學家、古琴家蔡邕的女兒蔡文姬的作品,亦詩亦曲,敍唱的.是她被匈奴擄獲後的悲苦生活和思鄉別子之情。文天祥聽後自然是感慨萬千,也寫了一首《胡笳曲》,值得注意的是,他序後的署名卻是“浮休道人文山”。“浮休”語出《莊子》“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從文天祥自名“浮休”看來,他其後“得以黃冠歸故鄉”的言語,也並非沒有思想基礎。

其三,文天祥有二子,一名道生,一名佛生,可見他早就同佛道結了不解之緣。《續資治通鑑》作者畢沅在《敬題文文山先生遺像後》中也説:“黃冠遁世悲無地,白刃飛頭畢此身。”可見,這位後世著名史學家也相信,文天祥是有“黃冠遁世”之念的,可惜的是“白刃飛頭”,了卻了他英雄的一生。

其四,在文天祥看來,出世也是一種反抗,死節並不是唯一的選擇。最初,當他被押到廣州時,勸降的人嘲笑他説:“國亡矣,忠孝之事盡矣。正使殺身為忠孝,誰復書之?”文天祥回答説:“殷之亡也,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義耳,未聞以存亡易心也。”可見,在文天祥看來,出世也是一種反抗,只要能“自盡其義”,不易其心,並不一定就要“殺身”,就像古代的伯夷、叔齊,就像三百多年之後的王夫之。

其五,長期的牢獄生活,以及佛道思想的長期薰陶,或許使得他的價值觀有所變化。有個叫靈陽子的道士到監獄中來跟他談道,似乎讓他突然之間大徹大悟,對於功名、生死、忠孝等等,都有了一番全新的認識。他對靈陽子有一首贈詩,題名很古怪:《歲祝梨單閼、月赤奮若、日焉逢灘,遇異人,指示以大光明正法。於是,死生脱然若遺矣。作五言八句》。題中的歲、月、日,是古代的一種記時法,保留在道家及民間的一些祕密團體裏。這時,他既不像許多遺民那樣堅持用宋朝紀元,也不像許多投降者那樣用新朝紀元,定含有一定的密義。其詩云:

誰知真患難,忽悟大光明。日出雲俱靜,風消水自平。

功名幾滅性,忠孝大勞生。天下惟豪傑,神仙立地成。

這首贈詩,與文天祥《正氣歌》等正氣凜然的作品迥然有別。可見,在儒家殺身成仁、忠君守義的悲壯精神之外,確實還有一個在佛道之間徘徊、尋求解脱的文天祥。

污水不掩光輝

另一種認識是,《宋史》上的記述純屬編造,其目的就在於詆譭這位以抗元為己任,不成,則決心以身殉國的民族英雄。其理由如下:

第一,一切“正史”都是勝利者寫的,儘管文天祥心昭日月,盡人皆知,但元人統治者決不願意在歷史中保留文天祥的完美形象,為後世反元者樹立一個完美的標本。因此,在文天祥身上潑灑些污水勢屬必然。

而對於統治者的這些慣用伎倆,文天祥思想上已有準備。早年,他懷着“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信念戰鬥,他所指的“汗青”,是指勝利的宋朝為他寫的史冊,決沒有指望元人統治者為他樹碑立傳。他被押解到大都,拒不投降,被投入兵馬司監獄後,寫了一首《己卯十月一日至燕,越五日罹狴犴,有感而賦》的詩,其中即有“亡國大夫誰為傳,只饒野史與人看”之句,他知道即使捨生取義,元人在史書上也不會如實記述,因而也照不了“汗青”了,他的節烈、他的英雄事蹟,只可能在“野史”中流傳了。

有人把這兩句詩理解為文天祥的消沉與動搖,錯!

第二,文天祥從至元十六年十月抵達大都,到至元十九年十二月被殺,一共被囚禁了三年零兩個月。這段期間,元朝千方百計地對文天祥勸降、逼降、誘降,參與勸降的人數之多,威逼利誘的手段之毒,許諾條件之優厚,等待時間之長久,都出乎文天祥的意料。如果他有“動搖”之心,存求生之意,是有許多合適的場合可以表達的。如:

在許多共過患難的舊友來訪時,可以推心置腹地談;

在許多方外僧道來訪時,可以引為同道地談;

在許多元朝高官顯貴,如張弘範、孛羅勸降時,可以慷慨激昂地談(如:投降不可,願為僧道);

特別是在已經投降了的宋恭帝來勸降時,他完全可以以忠臣自居,在痛哭流涕中對趙表示:“皇帝在,臣不敢死。”或者表示:“願以餘生為帝扈從。”這樣,既保全了名節,又保全了生命,還為今後的入仕或入道保留了寬鬆的選擇餘地。

尤其是元世祖親自見他作最後懇談的時候,他完全可以説:“我已看破紅塵,願以黃冠終老。”或許忽必烈會慷慨答應。

偏偏是,他不可能推心置腹地向這個地道的叛徒王積翁談。

王積翁是什麼人?王積翁以蔭親入仕,文天祥以進士、狀元入仕,在仕途上屬於兩股互相擰勁的勢力;在仕宦生涯中,他們沒有交集點,因而也不可能成為朋友;元人兵臨臨安時,文天祥臨危受命,王積翁則南逃入閩;趙昰在福州登基,封王積翁為福建制置使,但元軍壓境時,王積翁竟獻閩圖籍降元為內應,活活地斷送了新王朝的根基。元兵他去時,在福州的淮軍欲殺王積翁以響應張世傑,竟為王積翁所滅。對於這個雙手沾滿宋人鮮血的叛徒,應為文天祥所不齒,文天祥怎麼可能向他推心置腹地談到黃冠、顧問之説呢?

要麼是王積翁自編自造、自娛自樂,以提高自己的身價;要麼,就是元廷與王積翁編演的雙簧,以詆譭文天祥的人格,破壞文天祥在大眾中的良好形象。

第三,最能説明問題的,是文天祥一貫的立場、一貫的言行,而不是他人轉述的立場或言行。因為,他人自有他人的目的。

文天祥被執後,降將呂師孟趁機嘲笑他,文天祥斥責他説:“你叔侄都做了叛賊,沒有殺死你們,是本朝失刑。你無恥苟活,有什麼面目見人?你要殺我很容易,正好成全了我當大宋忠臣的美名!”——答得尖鋭,義正詞嚴。

敵帥張弘範設酒勸誘他,他説:“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答得懇切,正義凜然。

其他如《過零丁洋》、《正氣歌》、《絕命詞》等傳誦千古,盡人皆知,這才是一個真實的文天祥,我們決不能讓那些夾藏在故紙堆中的私貨矇蔽了我們的眼睛。

第四,當時的實際情況是,宋朝已經滅亡,元朝已經立國,戰爭狀態已經結束。值此改朝換代之際,人們面臨種種可能的選擇,即使選擇了效忠新朝,也未可厚非。然而文天祥堅定不移地選擇了以身殉職,以身殉國。正因為他的選擇是真誠的,並非裝模作樣的;是理智的,並非一時衝動的:所以,我們不可以史書上的一段未能坐實的孤證來掩蓋他人格的光輝。

宋恭帝投降前,他起兵勤王,他是忠君的;宋恭帝投降後,他則以“社稷為重君為輕”,繼續抗元;兵敗被囚,元朝又利用宋恭帝勸他投降時,他很體諒恭帝的處境,只是痛哭流涕地説“聖駕請回!”,決不因皇帝的軟弱來改變自己的信念。“忠君”和“愛國”這兩個概念,文天祥是拿捏得非常準確的。

文天祥有兩個弟弟,二弟文璧在元軍猛攻惠州時開城投降了,三弟文璋終身不仕。文天祥認可他們的選擇。他不是那種為了清譽犧牲一切的道德狂,他自己盡忠殉國,並不要求別人也跟他一樣。1281年,他在寫給繼子文陞的信中説:“汝生父(文璧)與汝叔(文璋),姑全身以全宗祀,惟忠惟孝,各行英志矣。”

好一個“惟忠惟孝,各行英志”!這一點,同明人方孝孺多麼不同!方孝孺為了成就自己的清譽,竟讓他的親友“十族”八百七十三人一一罹難。

有人感歎地説:“國難之下,文天祥三兄弟,或殉國,或投降,或歸隱,做出了迥然不同的人生選擇。這可能更加反映出人性的複雜和真實。而文天祥的寬容體諒,更讓我們在他高高的道德聖像之外,看到了一顆有情有欲的柔軟的英雄心。”

當然,也有人認為,文天祥死前出現一絲猶豫,也是可能的。因為,在他們看來,世界上沒有不怕死的人,只有不向死亡屈服的人。真正的英雄決不是永無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罷了。即使文天祥在死亡前信仰鬆動,閃現出一絲求生的念頭,也合情合理,無損於文天祥形象光輝,而是更符合人性的真實,讓人更覺親近,更加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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