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師傅心情日記

阿炳師傅姓朱，五華縣人；據説好幾代人都以理髮為業。打從我會記事起，就知道他在我們村裏理髮了。

那時候，我們中心村和周圍幾個小村子共有三四百人要理髮。按當時的規定，大人全年一次性交兩元理髮錢，小孩子減半；（鎮上理髮店每次三角錢），每二十至二十五天理一次髮。婦女和嬰幼兒以及不常在家的人剪髮理髮則另收現錢。因為阿炳師傅是鎮上供銷社的在編職工，所以收到的三四百人的理髮錢必須統一繳交給供銷社，由供銷社再每個月發給阿炳師傅三十元左右的工資。將來退休，還可以按政策讓他的一個子女“頂職”。所以，在我們老家，子（女）承父（母）志兩代人同做一種行業的現象，根本就不足為奇。

可是，大概是由於舊觀念在作祟，農村人總還是看不起做服務性工作的人。不過，人們又都不得不承認理髮是收入比較穩定的工種之一。因此，當時大家都戲稱理髮師傅做的是“頂上生意。”“頂上”既可指是“頭上”，也可喻為“最好”的工作。難怪阿炳師傅要一直工作至六十多歲才讓他的兒子頂他的“職”，接他的班。

我從小在鎮上長大，對阿炳師傅理髮的事，也只是常聞其名而已。他真正給我理髮，是在我剛上初中那年回農村度暑假的時候。一天剛要吃午飯，突然從村口傳來一陣孩子們的叫嚷聲，一首像“順口溜”似的歌謠隨風飄來“……阿炳理髮，三刨兩刮；錢又收得多，不剃耳朵窩……。”母親告訴我：“阿炳師傅來理髮了，吃完飯你也去理個髮吧，這裏理髮比鎮上理髮店便宜一角錢吶！”她看我不太願意的樣子，又説：“你別聽那些‘鼻涕蟲（未懂事的孩子）瞎吵吵。阿炳師傅理髮的功夫好得很。你放心吧，別擔心同學會取笑你。”開頭，我當然不太相信村裏理髮師傅的技術會強過鎮上理髮店的師傅。但是，聽了母親的“宣傳”和保證，我才下定決心去認識一下早已聞名的阿炳師傅和體會一次他那“三刨兩刮”的功夫。

理髮的地點在村裏的文化室裏。正在給一個孩子理髮的阿炳師傅個頭不算高，而且身板削瘦；大約快四十歲的樣子。穿一件半舊的圓領文化衫，那條藍色斜紋布褲子的邊沿部分已磨得褪色變白；腳上着一雙“水陸兩用”的橡膠涼鞋，後跟吃力的部位已用針線認真地縫過。阿炳師傅雖然貌不驚人，可是他有一張慈祥和藹的笑臉，特別是他那雙笑迷迷的眼睛，始終閃現着熱情真誠的神采，顯示出他是一個與人為善和寬宏大度的人。即使是初次見面，但相處起來也會像是平常的兄弟和長輩那樣隨和和無拘無束。按今天流行的話來説，阿炳師傅的“職業形象”應該是很令人滿意的了。

輪到我理髮了。阿炳師傅理髮的手法是顯得格外的輕柔和穩健，推子使得既平又準。由於髮型定得好，他只用小剪刀稍稍修整一下就弄妥了。刮臉的手法更是與眾不同。阿炳師傅那特殊的綿軟的手指是跟隨剃刀在臉各個部位幾乎是無聲無息地徐徐滑動的。由於剃刀磨得極快，所以一兩次刮過，很少重複。這與別的師傅用剃刀在你的臉上颳得呼呼響的情況截然不同。甚至讓我覺得這不是在剃汗毛，倒象是在進行一次臉部的按摩。在不知不覺中刮完了臉，阿炳師傅又在我的頭部和雙肩上認真地拿捏一番，還在頸背上輕槌慢打了十幾下，弄得原來昏昏欲欲睡的我頓覺精神振奮，全身輕鬆。我用手摸看光潔的面部和頸項，終於悟到了阿炳師傅的“三刨兩刮”，根本就不是潦草應付的意思。其實是在理髮師傅中不常見到的真功夫啊！理髮結束了，阿炳師傅一邊用圍布幫我拍掉身上的落髮，一邊帶着歉意解釋道：“由於公家宣傳耳孔的毛有防灰塵和小蟲子進入的作用，故已明令禁止弟耳孔毛，望各位包涵了。”阿炳師傅做得已經夠好夠多了。我那裏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真沒想到，因為孩子們的“順口溜”和母親的.宣傳鼓勵，讓我認識了阿炳師傅，而且經歷了一次不同尋常的享受。

後來沒有考上高中，只好回到農村跟着母親學習種田。這樣，與阿炳師傅接觸也就更常了。我不僅親眼目睹過他給細皮嫩肉毛髮柔軟的嬰兒剃髮，而嬰兒會若無其事不哭不鬧的高超技藝，也見過他精雕細琢地給滿臉皺紋鬚髮粗硬的老者理髮而毫無損傷的紮實功底。對於阿炳師傅如此精湛的功夫，村裏人大多數都非常佩服。但是，也有一些人説：“是收現錢的活，阿炳當然捨得下功夫“還有人附和説：”阿炳給外出回鄉的人理髮也是特別肯下功夫，因為收的現錢不用上交，都進自己腰包嘛！”説阿炳師理髮是看什麼人下什麼功夫，雖無實據，但想一想也確實有其道理：由於外出回鄉的人付理髮錢時出手都比較大方，最小是一元，也有兩元的。這個數字是阿炳師傅給一個農民兄弟服務整整一年的報酬啊！

不管村民們怎樣評説，我可始終都認為阿炳師傅是應該受到尊重的。在田頭地尾或茶餘飯後，我經常聽到有人反映：阿炳師傅給孤寡老人、殘疾老人和烈軍屬理髮是從來部不收錢的。

回鄉務農的第二年秋未，我就當兵去了。六後又退伍來海南工作。八五年父親到海南看我們時，仍提及阿炳師傅一直都免費給他理髮的事。還説阿炳師傅到六十三歲才退休；現在是他的兒子鳳祥頂他的“職”繼續在我們村裏理髮。我在八七年回老家探親時，曾看到騎着單車走村竄户理髮的阿祥。

我再也沒有見過阿炳師傅了，但聽説他在五華老家過着幸福的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