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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的地方就是家隨筆

你在的地方就是家隨筆

少時離家,縱使已在他鄉生活了幾千個日夜,故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仍像個攝人心魄的美人,一顰一笑依然牽動着你的神經。須臾之間,往日孩童的笑臉褪去了稚嫩,高談闊論的小小少年亦扛起了一個三口之家,德高望重的花甲老人悄然與世長辭,迴盪着朗朗讀書聲的鄉村小學拆得只剩下一面破敗不堪的圍牆……

你在的地方就是家隨筆

每每聽別人談到故鄉,都像在説一位久未謀面的親人,即使離開了多年,仍是心口上的一粒硃砂痣。

“漂泊”是一個浪漫而又冷酷的詞,離開故鄉的那一天,我很倔強地不再回頭看他一眼,“走出大山”是每一個山裏孩子的夢想,我極致而又瘋狂地想要逃離他的“手掌”。山外的世界,一定有我想象不到的斑斕霓虹,一定有我未曾見識到的絢爛多姿。那時候,故鄉於我,就只是一個並不寬敞的簡陋小屋,我羞於他的貧瘠與落後,卻從未在意這片土地上也曾有山花遍野的低矮山丘,炊煙裊裊的農家也總會飄出讓人饞得要命的菜香味兒,農閒時村裏人總愛拿着小板凳兒坐在村口“擺龍門陣”,一坐就是一天。

記憶中,三伯的龍門陣是最吸引人的,講到激動的時候還忍不住站起身來手舞足蹈,村裏的男女老少全都豎起耳朵來聽得入神,他的話題不算新穎,但講話時的神情和動作配合得十分到位,村裏人像是在聽一場十分精彩的演講,沒有人願意去打斷他。見大家都愛聽他“擺龍門陣”,三伯也越説越起勁了,有時候還故意加幾個搞笑的段子,自己卻擺出一副無辜的神態來,逗得村裏人哈哈大笑。

三伯是個有追求的農村人。在那樣的年代,別説讀書,能吃上一頓飽飯都是一件難事,上到三年級,三伯也像大伯、二姑一樣輟學在家務農,聽別人誇他的字寫得好,他就開始拼命地練字,練字的本子被翻去復來地寫,密密麻麻地連字都看不清了,他就蹲在泥巴地上寫。把課本上的字都練得滾瓜爛熟了,他就去路上撿別人扔的包裝紙、報紙、煙殼。同村的小夥伴兒有時會在他寫了一大塊字的泥巴地上突然地踹上一腳,故意惹他生氣,每當這時候,三伯就像彈簧似的“蹭”地跳了起來,咬着牙追着肇事者漫山遍野地跑。

後來,三伯的字寫得好的消息在村裏都傳開了,村裏的人都誇他是半個文人,他聽了心裏美滋滋的,也就更樂意讓別人欣賞他的`墨寶了。誰家要寫個對聯、給遠在異鄉的親人寄封信什麼的都來找他,每次寫的時候他都異常謹慎,生怕給別人寫錯一個字。寫的信、對聯多了,他也就不那麼緊張了,有時候還騰出空來給別人矯正語句,告訴別人接下來應該怎麼寫,寫完之後,他還要從頭到尾的通讀幾遍,確定沒有一個錯別字之後才肯交給別人。

三伯的能説會道也是出了名的,村裏的紅白事上,他總是拿着話筒把整個場面照顧得服服帖帖,方言稱“支客師”,他一會兒叮囑廚房按時出菜,一會兒又招呼遠道而來的賓客,一會兒要大人照看好自己的小孩兒……每次我和小夥伴兒在過道里瘋跑都能被他抓個正着,被他拿着話筒在大庭廣眾下狠狠教訓一番。當然我是一點也不記恨他的,相反,我故意跑到他的面前甜甜地叫聲“三伯”,藉此向同行的小夥伴炫耀。三伯很盡責,所以主家也放心把婚喪事交給他主持,後來聽説離村幾十公里的地方都有人找三伯去主持紅白事,我那時候就想,“三伯真的是名人了”。

我家裏至今還放着三伯寫的信。當時已年過四十的他跟着進城務工大軍湧進了城市,也許是思鄉心切,也許是掛念親人,每個星期我們都能收到他寄回來的信。信裏,他交待我和妹妹要好好讀書,並許諾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們帶很多文具。他説外面的城市很大,很漂亮,讓我和妹妹一定要考進大城市。正在讀初中的我發現信裏有很多錯別字,這個發現着實讓我吃驚不已,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像是看見了原本不該看見的東西、做了虧心事一般,也絕不敢把這個發現告訴爸爸。每次給三伯回信,爸爸都要我和妹妹親自寫,我的字醜得難以見人,所以一開始就拒絕了爸爸,但最後不知是什麼緣故,給三伯回信的重任還是落在了我的肩上。我終於體會到了三伯第一次給別人寫信時的緊張,爸爸念一句我便寫一句,看見我寫的字,爸爸又不禁滿臉嫌棄地説道,“看看你三伯,人家三年級都沒念完,寫的字比你可好多了。”

每逢過年,三伯一家全都回來了,村子裏頓時熱鬧了許多。不過最熱鬧的還數大年三十,大伯、三伯和我家三十多人都聚到了一起,上了年紀的人在壩子裏擺張桌子,喝着苦丁茶擺“龍門陣”,年輕人把麻將搓得“嘩嘩”作響,婦女們在廚房裏理着青菜話家常,小孩子則樂此不疲地玩翻紙殼、木頭人、跳房子。縱使不絕於耳的鞭炮聲快要把屋頂給掀翻了,大家仍是各幹各的事兒,年紀稍大的小孩兒會提議一起去撿“火炮兒”,於是幾個小孩兒一路吆喝一路在放過鞭炮的地方四處扒拉,不一會兒,你就會看見一羣看不見尾的“磅礴大軍”在村裏東竄西竄。直到聽到家裏人扯着嗓子地喊“吃飯了”,小孩兒們才念念不捨的回了家。

對於媽媽説的大年初一不能説“死”、不能説“鬼”,不能“出財”這些約定俗成的規矩我是完全記不住的,但是對於“過年要穿新衣服”這事,我從幾天之前就開始期待不已了。過年穿新衣服在小孩子之間是異常重視的,如果誰大年初一還不穿新衣服,那一定會成為別的小孩子嘲笑的對象,甚至以後都不能和小夥伴們愉快地玩耍了。我剛一換上新衣服,就迫不及待的出門找小夥伴了,這一天孩子們都穿得美美的,所以打鬧之間也斯文了很多,但是“咯咯”的笑聲就像那大年三十的炮仗一樣,此起彼伏。

過年還有很多規矩,我最不愛吃湯圓,但在媽媽的苦口婆心下不得也吃了幾個。吃過早飯,“上墳”的小分隊陸陸續續地出了家門,爸媽為了準備上墳用的東西從一大早就開始忙碌起來了。等到大伯、三伯兩家都端着“供品”來了,這羣三十多個人的大分隊也浩浩蕩蕩地出了門。燒紙錢時,三伯嘴裏嘀嘀咕咕地祈求已故的先人保佑子孫平安、順利,並要每一個子孫都規規矩矩地給先人磕三個響頭,一一都磕過頭了,眾人才去拜見下一位先人。上墳結束,已快要到中午了,婦女們又開始忙碌着準備午飯,廚房裏急促的切菜聲和誘人的肉香味兒饞得人肚子咕咕直叫。上墳的小分隊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經過門前時,好客的三伯忙招呼他們進門坐坐,家裏的壩子裏頓時全都坐滿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場面甚是熱鬧。

不知不覺,離開故鄉已經好幾個年頭了。城市日新月異的今天,農村人的“根”開始慢慢拔離了那片滋養撫育他們的原生土壤,而我也體會了“漂泊”這一個詞的真正含義。像三伯説的,我如願離開了故鄉。城市的交通四通八達,寬敞明亮的柏油路縱橫交錯,到處都有望不見頂的高樓大廈,買東西也不用等到趕集日,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城市的新奇遠遠超出了我的現象,因為它的包羅萬象,因為它的方便快捷,城市成為了一個吸盤,無數地人蜂擁而至,只為了能在這裏站穩腳跟。然而,當喧囂嘈雜退去之後,我竟空虛的如此害怕,這個城市縱使再繁華、再吸引人,但它始終不是我的家。

再次回到故鄉時,我驚訝地發現從小走了十多年的鄉村公路竟然如此狹窄,坑坑窪窪簡直算不上公路,以前覺得村裏最漂亮的房子現在看來竟然簡陋得連門都裂開了幾條口子,在村裏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我竟慌亂得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為此我感到失望不已,這裏是否還是我記憶中的故鄉,是否還是我魂牽夢繞的故鄉?再次坐在家裏的壩子前,我陷入了沉思。從門前經過的五叔見我回來了,嘴上裂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放下鋤頭找了根板凳坐了下來,要跟我好好談談的架勢。五叔一點都沒變,逢人就愛擺龍門陣,我很開心五叔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從他的話中我知道了,從小跟我形影不離的何琴嫁人了,勇哥的第二個孩子都已經能滿地爬了,玉強和他姐姐都考上重點大學了……

以前的小夥伴知道我回來了,都立馬找上門來。我們一起坐在村裏的田埂上守着日落聊天,我的心裏竟感到無比的踏實。我想,不論故鄉有多貧窮落後,但是依靠在他寬闊厚重的肩上,遊子得以安然入睡,漂泊的心得以安定,這就是家。家是什麼,家是有一羣陪你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們對你知根知底,並且記得你成長中的每一件事;家是有一大幫的鄰里鄉親,你可以隨時去竄個門兒,順道再把肚子填飽回來;家是任何一個角落都遍佈着你的足跡,就算沒有了錢包和手機,你也絕不會把自己搞丟;家,是一個散發着濃濃人情味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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