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經典美文 >隨筆 >

年夜的雜文隨筆

年夜的雜文隨筆

抑制着自己的心情,在草稿紙上留下一行歪歪擰擰的筆跡:

年夜的雜文隨筆

“你我猶如隔鏡視物,所見無非虛幻迷濛。”

教室內的日光燈從午後一直開到晚上。他坐在窗口,瞥見自己的身形映在窗上,在他半身的輪廓之內,明滅着的是一個城市斑駁的流光。

月亮在濛濛的煙霧中半遮半掩,各色的霓虹燈和車燈閃爍着,五彩的煙火點綴了黑色的夜空,映亮了被掩蓋在夜色下的樓房。他看不到窗外的人,只聽得爆竹的聲音逐漸稠密起來,漸漸蓋過了喧鬧的車聲和稀稀落落的人聲。他凝視着,望着自己半身模糊的輪廓,被光色填滿,又被黑夜清空,眼中是揮之不去的重影。儘管被老式空調沉悶的轟鳴聲震得有些頭暈目眩,他還是把手縮進衣袖裏,支起一隻胳膊,撐着自己的臉。所有的色彩都化在白色的光中,所有的雜音都被空調聲蓋住,他意識到這一點,默然望着自己映在窗上的輪廓被流光填滿,然後急速消失。

(他忍不住定神,仔細地朝着窗外望去,他希望自己能發現什麼,黑夜總藏着祕密。)

他回過神來,整個身子沉湎在人造的温暖之中,他想停止思考,停止一切的意義,就這樣安然地坐着該多好,一瞬間的安逸,讓他頓時融化了。

他將目光收回,轉移到另一個角落,落到她的身上。像着了魔似的,這雙眼睛長久地停駐在她那略帶緋紅的面頰和相對而言顯得白皙的脖頸。

他想到他們一起,下自習後,相伴走在少有人的小路,只有微弱的街燈注視着他們。她勾着她的手臂,彼此緘默無言,而又靜悄悄地,緩緩地,一步一步相依偎着走着。門口的豆腐攤還冒着裊裊的熱氣,人聲已經混雜在夜裏,一張張面孔,也隨着蟲鳴也漸漸遠去了。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些天的濃霧還沒有散去,仍然籠罩着這座城市,那些天潮濕的空氣也還在他的鼻腔裏,在靜悄悄的世界裏,被冰冷的清水給隔絕開。燈火慢慢捻弱,他親眼看着,城市變成一具沉默的黑白模型,自己成了記憶的相片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剪影。

他從窗户的縫隙裏嗅到窗外煙花燃盡的淡淡的硝煙味,聽見隱約有人散去的低語的鄉音,看不清的模糊面孔,煙霧繚繞的夜幕之下互道晚安,互相祝福,然後只留下街燈細長的陰影,一個頭戴棉帽的老人默默地掃着地,地上還有淡淡的硝煙升起,笤帚的刷刷聲持續了好久。

他睜開了眼睛,鈴聲悠長。同學們面露喜色,拎着書包,三三兩兩地,在歡聲笑語中走了。年的氛圍已經很濃,各個教室的門口也應景地貼上了大紅色的“福”字。

他撳滅了燈,頓足在門口,回頭望向那個角落,可她還坐在那裏不動,四周寥落的燈火如同羣星交錯,眼下只有風聲,她澄澈的眸子在一片黑暗中閃閃發亮。

他從黑暗中辨認出她的輪廓,只有此時,才覺得世間的一切是清晰可見的。他慢慢地靠近她,在她的雙眸中,他像一條緩慢遊動的魚,在展開雙臂的一剎那,從水中一躍而出。

他的雙臂緊緊抱住了她,手指撫摸着她柔軟的髮辮。她閉上眼睛,屋內頓時暗淡無光,可他覺得異常的幸福,沒有憂煩,沒有困擾,漆黑一片的空間,前一秒的回憶都成了虛妄的廢墟,唯有擁抱才是真實,温暖的.身體,和遙遠的安寧。言辭失去了意義,與新年無關,與愛也無關,是靈魂在漆黑一片中赤裸地相對,從彼此的心臟撕下滾燙殷紅的一角,然後互相交換,因為他們知道,夜晚很冷,也很漫長。

她始終沒有睜開眼,他在黑暗中把她的面龐端詳了一遍又一遍。

“城東的站台,”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湊在她的耳邊低聲地説道,“等我,就在新年的時候。”他的語調温柔而堅決,帶着一種神聖的背叛,一種只屬於對方的背叛。

她始終沒有回答,而是閉着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她置身於幽藍的海水之中,海水伴着時間,隨着她手臂的拍打而輕輕搖曳,一片幽藍被包裹在無邊的黑暗中,慢慢地褪色,慢慢地流失殆盡,水聲隨之消逝,徒留迴音,空洞的青白色骨架,只剩下自己在幽暗的海水裏,在亙古的時光中,在扭曲的空間裏遊蕩。海水冰涼,漆黑一片,海面上霧氣瀰漫,遮住了燈塔的亮光。

年的氛圍已經很濃了,鞭炮響了一天,幾乎都沒有間斷過,街道上到處是趕着買年貨的人,熟人見面互道恭喜,傳達着彼此的祝福和喜悦。街頭上是盡大紅的對聯與門幅,時不時有衣着鮮豔的,三三兩兩的人羣經過,陣陣笑聲仍然洋溢在街頭上。遍地都是燃盡的鞭炮,像是被打破的雲焰,碎成了千塊萬塊,都擲在乾硬的瀝青和水泥地上,成了披上一層塵埃與灰燼的,鮮紅色的惋惜——一年就要過去了。

於是紅色在逐漸發白發灰的城市中,像是一顆劇烈跳動的,想掙脱一切的鮮紅心臟。

天氣預報説,夜裏將會有大雪來臨,天色顯得有些陰沉,他早早地回到家中,望着外面的世界,一片喧鬧。

暮色四合,霞光透過雲層射向大地,橙紅,鮮紅,以及千變萬化的紫羅蘭色,與匆匆人羣的陰影相映時,給人一種難以置信的命運之感,它顯得龐大而神祕。

他平靜地坐着,用手指輕捻着窗台上的積塵。

巨大的鞭炮聲此起彼伏,他閉上眼,而當他睜眼的時候,他正好看見,在模糊不清的視線內,浮動着的夜空被絢爛的流光映照,像指尖在空中劃出的彩色火星。

夜很深,與其説,是他在等候這樣的黑夜,毋寧説,是這樣的黑夜張開雙臂,袒露胸懷,用冰冷的熱情,把他紅潤的面龐緊緊地攬住。

夜空瀰漫着刺鼻的硝煙,硫磺,燃燒味,青煙籠罩着冷藍色的燈光,像一團又一團的迷霧。

那是一個又一個藍色的影子,他聽不清他們的聲音,一個一個地投入夜的擁抱,安然而寂靜,耳畔唯餘心跳聲,令人心煩意亂。

可他呢?他笑了,他拒絕再向前一步,拒絕踩在乾巴巴的瀝青地上,他坐在站台冰冷的金屬座椅上,右手扶着已經不再發亮的玻璃廣告窗。因為他知道,年已經近了。

不遠處人聲鼎沸,爆發出一陣狂喜的歡笑聲,因興奮而顯得雜亂的腳步聲,精心準備卻語無倫次的祝賀之詞,清脆的一聲吐在地上的一口濃痰,引線被點着的滋滋燃燒聲,興奮的拍手叫好聲,窗户電視裏傳來的略顯模糊的人語,撳滅燈光的咔噠聲,中年男人疲憊而帶着尾音的哈欠聲,以及油漆剝落的老舊百葉窗,拉上去時的嘎啦一聲響。

他聽得分分明明的年,帶給他的卻是一種無法解釋的陌生,一種徒勞的陌生。

街巷冒着熱氣的角落充斥着刺鼻的尿騷味兒,他站了起身,城市平凡的姿態在他的眼裏變得愈來愈平凡,沉默地隱在粗糙的安眠和喜悦之中,他因自己也未能倖免其中而流淚了。

他猛然看到視線的盡頭一抹不尋常的乳白和晶瑩之色,正在穿過迷霧,乘着夜晚的風而來。是她,是她,是她!他的心中洶湧澎湃,不顧一切地衝到她的面前,把她的面龐緊緊地攬進自己的胸口,用濕潤而温暖的眼淚,來融化他們之間所有的堅冰。他將帶着她一同離去,披上夜的斗篷,在風中不斷地流動,擁抱着掉進時間的罅隙。

直到一絲寒冷觸及他的臉龐,慢慢地化開,沾濕,和他的熱淚融合在一起。他這才明白,他這才從哽咽的喉嚨中,擠出一句不太像樣的話來。

畢竟大雪如期而至,可她卻沒有。

眩暈再一次襲上他的腦袋,那是鐵罩子一樣的寂靜,只有難以辨認的雜響,嗡嗡地在耳畔嘶鳴。他回憶着,是雙腳踩在枝葉上的清脆之聲嗎,是清晨嫩葉上露水歌唱的空靈之聲嗎,是灶膛裏發出的嗶剝之聲嗎?而他猛地要閉上雙眼——他要將這一切,眩暈,噁心,雜響,交織,扭曲,都擲進漆黑得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地上很快被一片白覆蓋,他立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跌坐在地上,把手縮進了衣兜裏,咬牙狠命地掐了自己的肉一把,掐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這時候,一雙巨大的中國紅的春聯猛然闖入他的視線,並在他雙目闔上之後殘存在他的視野,像一塊鮮明的傷口,汩汩流着血。

鞭炮聲漸稀,可他看到,赤金的流光卻仍留在天邊,夜空無比絢爛,就像一朵花,一朵雲。

2018.7.16 1:30

標籤: 隨筆 年夜 雜文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meiwen/suibi/p00ryk.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