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賞：虎子

虎子，是我當民師時遇到的另一位比較特別的學生，已經14歲了，才讀三年級。他的頑皮足足讓我領教了。

哦，你看他那樣兒：剛剛上完寫字課，滿臉污垢，光頭赤腳，已經冬至過後，卻穿着一件這樣的衣服：沒有釦子的夾襖，兩隻袖子卻沒了袖口，其中一隻胳膊肘上還開了一個五六寸長的口子。為了禦寒，腰間扎着一根粗粗的葛藤；下身就只穿着一條大大的單褲。兩隻小手烏龜爪兒似的，裸露的雙腳已經過早的皸裂了。然而，他卻會罵人，會打架，會耍無賴，會欺辱女同學；更有甚者，會偷、會扒┅┅怎麼説呢，總之，我所見過的最頑皮搗蛋的恐怕就該數他了。

上課鈴“噹、噹、噹”的敲了幾下，我健步走上講台，將教科書、粉筆盒放在講台上，拿起自繪的教學圖片，在黑板左上方掛好。班長叫過“起立”之後，我便開始板書課題。乘這機會，虎子卻裝着伸懶腰，一伸手有意將同桌的鉛筆盒推到地上，發出“嘩啦”一聲響。“同桌”憎惡而憤怒地瞪他一眼，無可奈何地撿東西去了。當所有同學的目光向他聚攏去時，他卻裝着一本正經的樣兒，誰也不看。我知道這時與他來硬的，一點用也沒有，因此我只是緩緩地回過頭，略顯責備的看他一眼，然後繼續板書課題。他見我回過頭去，便將眼一眨，嘴一張，舌頭一伸，做了個鬼臉，引起一片鬨堂大笑來。我將課題板書好，轉過身來，用嚴肅而又親切的目光掃了一眼課堂，頓時課堂安靜了下來。他故意裝着膽怯的樣子，伏在桌上，將下頜扣在攏着的肘彎裏，兩眼不時地瞟一眼我的舉動。

我開始上課，儘量用親切動人的聲音，和藹可親的目光，不時在教室裏迴旋，以儘量控制課堂節奏。同學們一個個閃着純真的眼睛，被我引人入勝的講解帶進了知識的龍宮聖殿。而他卻無心聽講，竟在我發給他的嶄新作業本上亂畫一氣，最後竟別出心載地在一個亂畫的頭像下面寫上了我的大名┅┅

晚上，我來到了他的家，這又是一個破碎的家庭（似乎越窮的地方越留不住女人），虎子的媽媽拋棄了他們，跟着一個外地男人跑了，他爸爸因此經常神情恍惚，有時甚至神經質，生怕別人傷害他兒子，誰説虎子好，他就咧着嘴嗤嗤地笑，如果誰要是説虎子的壞話，他就拿着斧頭要和人家拼命。因此，虎子得以放縱不羈，任何人也不敢拿他怎樣。以前的老師也曾來過虎子家，都被他爸爸攆了出去，以後就再也不敢登門了。今天，我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竟然登了閻王廟┅┅

幸好，這個晚上，虎子的爸爸沒在家，家中只有比虎子大兩歲的姐姐。他姐姐很懂事，為了虎子不知嘔了多少氣，今晚，又是她替虎子接待老師。而虎子卻躲在房裏，關着門，不敢出來見老師。我見他躲我，也不着急，一邊和他姐姐拉着家常，一邊等待他出來。好心的姐姐用盡了辦法，講盡了好話，虎子就是不理。我等了好大一會兒，終於隔着房門對虎子説：“虎子，我並不是來批評你的'，我來一是為你補課，我知道你今天沒有注意聽課，所以作業不會做。這不怪你，是我的課上得不夠生動，沒能引起你的注意力。二是看你腳都凍裂了，特意買了雙鞋給你送來，這麼冷了，沒有鞋穿怎麼行！”我停了停，繼續説：“功課今晚就不補了，明天早上去早點，我用早讀時間替你補上。”説完，我走了。

事後，他姐姐告訴我，虎子捧着我買給他的新鞋，一股滾燙的眼淚滴落到了鞋上。説了一句“老師真好”就抱着鞋躲進了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虎子就來上學了。我把他叫進房間，一邊替他補課，一邊脱下他的破夾襖，找出一件不能穿的舊棉襖送給他穿上。我發現他的眼裏濕潤潤的。

這以後，他的學習變得認真了，功課也慢慢趕了上來，因為，我知道他在心裏默默地立下了誓言：一定要用自己的刻苦努力報答老師對他的關愛！

在我的學生眼裏，我是一位嚴慈兼濟的老師，我真心的愛護我的學生，關心體貼他們，但更重要的是耐心的啟發教育他們如何搞好學習，如何做人。我特別注重培養我的學生應該怎樣做一個有愛心的人，精心指導他們怎樣去學會愛，如何在愛的前提下去做事。

記得有一次上作文課，我出了一道題目是“家鄉的秋色”。我把我的學生們帶到田野間、山坡上、村莊裏，去看那沉甸甸的稻海、黃澄澄的果山、請洌洌的溪流、喜融融的村莊，並指導着怎樣開好頭，怎樣記敍，怎樣描寫，怎樣結尾。可是，我發現虎子的思想怎麼也集中不起來，等到正式寫的時候，他卻遲遲沒有動筆。後來為了敷衍差事，草草交來一篇東拼西湊的東西。我揣測，在他看來：家鄉不就是那麼幾棵樹，樹上結着果；幾塊田，田裏長着稻；平平常常的幾個農民，扛着鋤頭，出工、收工，有什麼好寫的！但是不寫是不行的，寫就寫吧，反正秋色就是要贊他幾句唄，這詞句書上、報上有的是呢，抄他幾句不就行了。於是，什麼遍地稻浪遍地金呀，什麼炊煙裊裊呀┅┅而描寫秋收的景象就是什麼銀鐮飛舞、機聲隆隆、揮汗如雨等都拼湊到了他的作文裏。在他看來似乎讚美堆砌的越多，老師打的分數就越高。

你説，看到這樣的作文，怎不叫我皺眉頭。我把他叫到身邊，指着那些劃了一道道槓槓的地方説：“你的作文條理不清，錯別字很多，而且沒有你自己的語言，更沒有寫出你對家鄉秋天的感受。需要重寫。”他不服的嘟着嘴，一面拿過作文簿，一面咕噥道：“我又不是抄的。”我發火了：“你還狡辯！”那嚴厲的目光，那威嚴的聲音，是不允他侵犯的。他沮喪的耷拉着腦袋走開了。我看着他的神情，又重重地補上一句：“放學後，留下來。”

放學後，他留下了。我也不發火了。我再次把他帶到田間，指着那黃澄澄的稻穀説：“你看，這就是秋色。這秋色是你的爸爸、姐姐及全村的勞動者用汗水澆灌起來的。你再看哪些水果樹，一串一串的果實綴滿了枝頭，壓彎了樹身，那也是你的爸爸、姐姐們汗水的結晶啦。還有那一方方水庫，一幢幢新房，也都是你的父輩們辛勤勞動的果實。這一切構成了你家鄉的美，這美又是你的爸爸、姐姐們用勞動創造出來的。你要寫出好的作文首先就要學會愛你的家鄉，愛你的親人。要傾注你的感情，用你覺得最真切的語言文字，要像從你的心裏流出來的一樣。即使不怎麼通順、流暢，但那是你對家鄉最真切的感受呀。”

他聽着我給他的啟發、指點，感受着我那帶着愛憐、充滿鼓勵、寄予希望的目光，他似乎有所震動。我知道他一定會認真的寫了！因為從他的神情裏看出：他已經感受到他家鄉的美了，何況這美就是他的爸爸、姐姐和他的鄉親們創造出來的，他一定會讚頌這種美，他有什麼理由不寫呢？！

後來，聽他姐姐説：這天晚上，他直到十一點多鐘才睡，儘管他姐姐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他卻決意要寫出他的作文，哪怕是草稿。可是他寫了又刪，刪了又寫，一遍，兩遍，揉搓掉，扔進牆旮旯裏，又寫┅┅

但是，一個晚上的心思白費了，他煞費苦心，絞盡腦汁，卻仍是沒有着落。第二天早上，他姐姐發現他起得很早，一個人看着那漫天的朝霞沉思，突然，他興奮得不得了，跑到屋子裏一個勁的一氣寫了兩頁多紙。

從他交來的作文裏發現他看着美麗的朝霞得到了啟發，一個奇妙的思想在他的腦子裏跳了出來，你看：“啊，那金黃色的稻浪，可不就是這漫天的朝霞麼？而那朝霞卻又怎麼鋪到我們莊子上來的呢？哦，是我的爸爸、姐姐和我的鄉親們用剪刀剪下來的。那鋤頭、耘耙不就是剪刀麼？”

作文講評時，我特意將他的作文作為重點，突出愛的主題。然後叫他用最工整的筆畫抄寫在一張白報紙上，我把它張貼在教室正面的牆壁上，作為大家的範文。這件事對他的觸動很大，從此，他愛上了語文，更樂於用愛去感受身邊的人和事。

兩年多以後，虎子進了初中。我也離開了那個教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