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絢爛平淡終歸真(教師隨筆)

肖培東

對語文教學，我們有過姿態不一的理解。

曾經，我們只把創意當語文。課堂就是奔着不一樣的感覺去的，怎麼新奇怎麼教，怎麼有趣怎麼來。教學説明文《看雲識天氣》，讓幾個學生站上講台，衣襟上貼着雲彩的圖案，笑臉盈盈地説着“我是一朵雲”。教學《雷雨》，課堂變成辯論會，“周樸園，你到底愛不愛我”，脣槍舌劍中曹禺遠去，不聞驚雷。

曾經，我們只把感動當語文。教學《秋天的懷念》，在母愛的感動氛圍中懷想成長往事，音樂響起，師生走進自己的秋天，又在老師傷感的竭力煽情的語言中流下或悔恨或感激的熱淚。教學《背影》，匆匆一讀，就開始用“父愛如山”類的排比句誘發學生去挖掘父愛素材，遠離了朱自清父子送別的車站，我們在一片唏噓感歎中，獲得教學的充實與滿足。

曾經，我們只把深厚當語文。“語不驚人死不休”，為了彰顯教師閲讀的深刻和學養的深厚，我們忽略了學生稚嫩清澈的眼神，自言自語地説着遙遠和模糊。我們只把新奇當語文，片面理解“珍視學生獨特感受”,隨意把握閲讀教學目標，模糊判斷學生個性化思考成因，遠離文本，遊離主體思想。作家流沙河説，隨着閲歷增長，不同時期的讀者對文章的理解也會不同，可是我們總是樂意於穿越成長強行播種我們滄桑的理解。而且，恣意解讀，不服來辯！

還有教參，還有熱鬧，還有豐富，還有絢麗……

我們隨着自己的心思捏擺着語文的姿態，“依課標、持教材、重學情、可檢測”，語文教學的這些規律和原則，我們總是教着教着就給忘記了。文本不見了，語言不見了，作者不見了，學生不見了，教學不見了，果真是“我的課堂我做主”，語文教學最後就只剩下一個大大的“我”！這個“我”，往往又率真到高傲，個性到偏執，自信到狂放，可愛到難以説服！

我曾經就是這樣的。

我們都可能是這樣的“我”，甚至現在我們還要時時警戒自己，遠離這樣的姿態。如王旭明先生説：“在教語文的道路上，我們也許走了很遠，也許忘了當初為什麼要出發，但我們要時刻警醒自己，為什麼教語文，如何教語文。”走了那麼長的路，用盡了各式光怪陸離的途徑，我是否已經站在了語文聖殿堂的門口？要有那麼一個時刻，我們得好好想想。

固然，語文教學要有創意，要有精神感動，要有思想深刻，語文課堂豐富繽紛，色彩絢麗。但忽略了語文教學最本真的東西，僅僅有這些，又絕不是語文。葉聖陶先生説：“學生需能讀書，需能作文，故特設語文課以訓練之。”“語文教育，要真正着眼於語言的學習，深奧些的地方，隱藏在字面背後的意義，他們就未必能夠領會。” 語文教學的奧祕是語言，語言裏潛藏着豐富的情感，深邃的思維，理性的智慧。只有語言才能擺渡我們，通向語文河流敞亮的彼岸。守真才能求實，見真才知求變，語文課，首先要回歸到最單純、最本真的語言和文字上，用教材做例子，教學生説話、寫作和做人。

簡簡單單教語文，老老實實教語文，真真切切教語文，融入你的靈動、深刻和智慧，幫助學生走向詩與遠方。

我們的姿態應該是這樣的。

我逐漸拋棄曾經的熱鬧絢爛，敬畏語言，走向簡單本真。備課《孔乙己》時，我從一段對話、一個標點裏，品味出了看客的冷漠與永恆的麻木悲哀；教授小説《山羊茲拉特》時，課文中的一個“咩”字，我帶領學生反覆誦讀，讀出了脈脈温情與生命關愛；學習童話《皇帝的新裝》時，我引導學生反覆體會大人們誇張的語氣，探究人性的弱點和成人世界的荒誕；學生沒有《湖心亭看雪》的註解文字，我説了聲“太好了，我們自己能學會學習”就和他們咬文嚼字，感受西湖夜雪的蒼茫寒冷和張岱的孤寂高遠。和學生一起讀好每一個字，用心體會每一個標點感知這無聲的言語，語文如此真實。我們絕不拒絕“聲光電”，但我們深信，語文教學是經由語言文字抵達人心助力成長的。真教語文，教真語文，努力踐行，學生終會不再只流連於文字淺表的流光溢彩，文字不再只是他們心頭浮光掠影的一道微光。如此，他們反覆咂摸語言，讀懂語言背後的深意與奧祕，發現文字背後無限的樂趣，在詞句篇章裏碰撞出思維的火花，最終習得優良的語感，全面提升語文素養。

讀書，語文就是老老實實地教會學生讀書。我們的課堂，不是秀場。

真正的語文課堂，要以語言為核心，以語文學習活動為主體，以語文綜合素養的提高為目的。最好的語文閲讀，要為學生留下廣闊的人文和思想空間。錢夢龍先生在談及語文教學時説：“簡簡單單教語文，就是遵循語文教學規律教語文，就是教會學生讀書。”“講解一篇課文，可以從語言入手進入文本，再回過頭咀嚼文本語言，瞭解作者是怎樣説清楚事情、表達思想的，怎樣表達效果會更好。在這個過程中，學生的語言能力得到發展，同時也受到審美、思想、情感的陶冶。”只有立足語言，才能教出語文的真諦，只有根植於語言，語文課才能根深葉茂、蓊鬱葱蘢。歷經兜兜轉轉，跌跌撞撞，在這俗世浮華中，我們更要返璞歸真，堅守初心，走上通往語文教學真諦的道路。絢爛平淡終歸真，語文，它如一座巍峨高峯，矗立在遠方，令人神往、凝視與敬畏。

依課標、持教材、重學情、品語言！語文的姿態！

尋覓、堅守語文的本真，我們最終才能深入到語文學科的精髓、真諦和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