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知識文庫 >實用文檔 >

《鵲踏枝》馮延巳

《鵲踏枝》馮延巳

《鵲踏枝》馮延巳1

[唐]馮延巳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註釋:

【1】鵲踏枝:即《蝶戀花》,原唐教坊曲名,商調曲。又名《黃金縷》《鳳棲梧》《卷珠簾》《一籮金》。其用為詞牌始於宋。雙調六十字,前後片各四仄韻。

【2】笙(shēng)歌:吹笙唱歌。

【3】容易:輕易。

【4】徵鴻:遠行的大雁。徵鴻過盡,昭示着節令的轉換。

【5】“暮景”句:遠處近處,只有濃濃淡淡的煙靄裝點着無邊的暮色。

【6】一晌:表示時間,有片刻多時二意。

【7】鮫綃(jiāo xiāo):傳説是南海鮫人所織之綃,這裏指精美的手帕。

【8】掩(yǎn)淚:掩面而泣。

作品賞析:

上半闋開端“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僅只三句,便寫出了所有有情之生命面臨無常之際的縫縫哀傷,這正是人世千古共同的悲哀。首句“梅落縈枝千萬片”,頗似杜甫《曲江》詩之“風飄萬點正愁人”。然而杜甫在此七字之後所寫的乃是杯且看欲盡花經眼”,是則在杜甫詩中的萬點落花不過仍為看花之詩人所見的景物而已;可是正中在“梅落繁枝”七字之後,所寫的則是“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是正中筆下的千萬片落花已不僅只是詩人所見的景物,而儼然成為一種隕落的多情生命之象喻了。而且以“千萬片”來寫此一生命之隕落,其意象乃是何等繽紛,又何等悽哀,既足可見隕落之無情,又足可見臨終之繾綣,所以下面乃徑承以“猶自多情”四字,直把千萬片落花視為有情矣。至於下面的“學雪隨風轉”,則又頗似李後主詞之“落梅如雪亂”。然而後主的“落梅如雪”,也不過只是詩人眼前所見的景物而已,是詩人所見落花之如雪也;可是正中之“學雪隨風轉”句,則是落花本身有意去學白雪隨風之雙轉,其本身就表現着一種多情繾綣的意象,而不僅是寫實的景物了。這裏所寫的不是感情之事蹟,而表達的卻是感情之境界。所以上三句雖是寫景,卻構成了一個完整而動人的多情之生命隕落的意象。下面的“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二句,才開始正面敍寫人事,而又與前三句景物所表現之意象遙遙相應,笙歌之易散正如繁花之易落。花之零落與人之分散,正是無常之人世之必然的下場,所以加上”容易”兩個字,正如晏小山詞所説的“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也。面對此易落易散的短哲無常之人世,則有情生命之哀傷愁苦當然乃是必然的了,所以落花既隨風飄轉,表現得如此繾綣多情,而詩人也在歌散酒醒之際添得無限哀愁矣。“昨夜笙歌”二句,雖是寫的現實之人事,可是在前面“梅落繁枝”三句景物所表現之意象的襯托下,這二句便儼然也於現實人事外有着更深、更廣的意藴了。

下半闋開端之“樓上春山寒四面”,正如後一首《鵲踏枝》之“河畔青蕪”,也是於下半闋開端時突然盪開作景語。正中詞往往忽然以閒筆點綴一二寫景之句,極富俊逸高遠之致,這正是《人間詞話》之所以從他的一貫之“和淚試嚴粧”的風格中,居然着出了有韋蘇州、孟襄陽之高致的緣故。可是正中又畢竟不同於韋、孟,正中的景語於風致高俊以外,其背後往往依然含藴着許多難以言説的情意。即如後一首之“河畔青蕪堤上柳”,表面原是寫景,然而讀到下面的“為間新愁,何事年年有”二句,才知道年年的蕪青、柳綠原來正暗示着年年在滋長着的新愁。這一句的“樓上春山寒四面”,也是要等到讀了下面的“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二句,才能體會出詩人在樓上凝望之久與悵惘之深,而且“樓上”已是高寒之所,何況更加以四面春山之寒峭,則詩人之孤寂淒寒可想,而“寒”字下更加上了“四面”二字,則詩人的全部身心便都在寒意的包圍侵襲之下了。以外表的風露體膚之寒,寫內心的淒寒孤寂之感,這也正是正中一貫所常用的一種表現方式,即如後一首之“獨立小橋風滿袖”、此一首之“樓上春山寒四面”及《拋球樂》之“風人羅衣貼體寒”,便都能予讀者此種感受和聯想。接着説“過盡徵鴻”,不僅寫出了凝望之久與瞻望之遠,而且徵鴻之春來秋去,也最容易引人想起蹤跡的無定與節序的無常。而詩人竟在“寒四面”的“樓上”,凝望這些漂泊的“徵鴻”直到“過盡”的時候,則其中心之悵惘哀傷,不言可知矣。然後承之以“暮景煙深淺”五個字,“深淺”二字,正寫出暮煙因遠近而有濃淡之不同,既曰“深淺”,於是而遠近乃同在此一片暮煙中矣。這五個字不僅寫出了一片蒼然的暮色,更寫出了高樓上對此蒼然暮色之人的一片悵惘的哀愁。於此,再反顧前半闋的“梅落繁枝”三句,因知“梅落”三句,固當是歌散酒醒以後之所見,而此“樓上春山”三句,實在也當是歌散酒醒以後之所見;不過,“梅落”三句所寫花落之情景極為明白清晰,故當是白日之所見,至後半闋則自“過盡徵鴻”表現着時間消逝之感的四個字以後,便已完全是日暮的景色了。從白晝到日暮,詩人為何竟在樓上凝望至如此之久,於是結二句之“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便完全歸結到感情的答案來了。“一晌”二字,張相《詩詞曲語辭彙釋》解釋為“指示時間之辭,有指多時者,有指暫時者”,引秦少游《滿路花》詞之“未知安否,一晌無消息”,以為乃“許久”之義,又引正中此句之“一晌憑欄”,以為乃“霎時”之義。私意以為“一晌”有久、暫二解是不錯的,但正中此句當為“久”意,並非“暫”意,張相蓋未仔細尋味此詞,故有此誤解也。

綜觀這首詞,如上所述,既自白晝景物直寫到暮色蒼然,則詩人憑欄的時間之久當可想見,故曰“一晌憑欄”也。至於何以憑倚在欄杆畔如此之久,那當然乃是因為內心中有一種期待懷思的感情的緣故,故繼之曰“人不見”,是所思終然未見也。如果是端己寫人之不見,如其《荷葉杯》之“花下見無期”、“相見更無因”等句,其所寫的便該是確實有他所懷念的某一具體的人;而正中所寫的“人不見”,則大可不必確指,其所寫的乃是內心寂寞之中常如有所期待懷思的某種感情之境界,這種感情可以是為某人而發的,但又並不使讀者受任何現實人物的拘限。只因為端己在寫“人不見”時,同時所寫的乃是“記得那年花下”及“絕代佳人難得”等極現實的情事;而正中在寫“人不見”時,同時所寫的則是春山四面之淒寒與暮煙遠近之冥漠。端己所寫的,乃是現實這情事;而正中所表現的,則是一片全屬於心靈上的悵惘孤寂之感。所以正中詞中“人不見”之“人”是並不必確指的。可是,人雖不必確指,而其期待懷思之情則是確有的,故結尾一句乃曰“鮫綃掩淚思量遍”也。“思量”而曰“遍”,可見其懷思之情始終不解,又曰“掩淚”,可見其懷思之情悲苦哀傷。曰“鮫綃”,一則可見其用以拭淚之巾帕之珍美,再則用泣淚之人所織之綃巾來拭淚,乃愈可見其泣淚之堪悲,故曰“鮫綃掩淚思量遍”也。其實正中此詞,原來所寫的乃是一種感情之境界,而並未實寫感情之事蹟。

全詞充滿了象喻之意味,因此末句之為男子口吻抑為女子口吻,實在無關緊要,何況美人、香草之託意,自古而然,“鮫綃掩淚’‘一句,主要的乃在於這幾個字所表現的一種幽微珍美的悲苦之情意,這才是讀者所當用心去體味的。這種一方面寫自己主觀之情意,而一方面又表現為託喻之筆法,與端己之直以男子之口吻來寫所歡的完全寫實之筆法,當然是不同的。

《鵲踏枝》馮延巳2

作品原文

鵲踏枝

馮延巳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

作品註釋

②行雲:宋玉《高唐賦序》記巫山神女雲:“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後世多借指行蹤無定的美人,此指所思情郎。

③不道: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四:“不道,擾雲不知也;不覺也;不期也。馮延已《蝶戀花》詞:‘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言不覺春將暮也。”

④百草二句:清譚獻《復堂詞話》:“行雲、百草、千花、香車、雙燕,必有所託。”寒食,節令名,在清明前一日。譚獻《蝶戀花》詞:“連理枝頭儂與汝,乾花百草從渠許。”以連理枝頭與千花百草對舉,正可與此對看。

⑤淚眼二句:陳廷焯《詞則·大稚集》卷一:“‘雙燕’二語映首章。”

作品譯文

這幾天,他象流雲飄哪裏?忘了回家,不顧芳春將逝去。寒食路上長滿了野草閒花。他車馬又在誰家樹上系?

淚眼倚樓不斷自言語,雙燕飛來,路上可與他相遇?紛亂春愁如柳絮,夢中到哪尋他去?

作品鑑賞

這首詞從字面看,是描寫一女子對她遊蕩在外的丈夫久久不歸既埋怨又難以割捨的纏綿感情。從一開頭的“行雲何處去”到最後的“夢裏無尋處”,女主人公的情感始終在怨嗟與期待、苦悶與尋覓的交織中徘徊。作為一首優秀的閨情詞,由於抒情的深刻與典型,往往容易喚起人們更廣泛的聯想,因而這首詞中所抒發的“忠厚纏綿”之情,似乎也概括了更廣泛的人生體驗。

詞寫閨怨。上片以飄蕩不歸的行雲,比作浪子。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這三句是閨中少婦的幽怨之詞,表現出她對情郎的惦念。這裏以“行雲”比喻在外四處遊蕩的情郎,非常形象貼切。“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春將暮”字面上是指春光將盡,亦指女子的美好年華將逝,這兩句為女子的自問自答之詞,充滿無窮悲歎:美好的春光將要逝去了,而情郎卻仍不見歸來。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百草千花”,用辭也典麗雙關,暗中包括那些招蜂引蝶的女人,頗帶鄙薄意識。“香車”,代丈夫的行蹤。車子停在誰家樹下,意指丈夫在誰處冶遊。這樣寫,既切合女主人公倚樓眺望的情景,又形象鮮明,情思宛轉,耐人反覆尋味。

下片則寫閨中少婦的孤獨與悽苦,她眼含淚水,倚立樓頭,不免如痴如呆,獨自念念叨叨。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在外縱行放蕩,心中是多麼的悲傷呀。“淚眼”寫其憂傷;“倚樓”寫她對丈夫的盼望;“頻獨語”三字,把女主人公那種傷心欲狂的精神狀態清晰地刻畫出來。“雙燕”兩句是她的詢問,她頻頻問那歸來的雙燕是否見到自己的夫君。燕子無情,怎聽得懂她的言語,這一問極寫女主人公之痴。

“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問燕燕無語,這令她多麼惆悵,多麼悲痛,心中那春愁頓時如柳絮一般,凌亂無序。這裏詞人以柳絮喻愁,將無形之愁具體化,極寫其紛亂。“悠悠夢裏無尋處”,既然他不歸,她又那般惦念着他,那麼便到夢裏將他尋覓吧,但夢卻那般悠長,令她茫然而不得尋覓。這最後兩句寫得千迴百轉,情意纏綿,形象地表達了女主人公的哀怨與痴情。

這首詞連用了三個問句:“幾日行雲何處去?”“香車系在誰家樹?”“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一次比一次問得更迫切,從而描繪出女主人公越到後來越瀕近絕望的心情。這是一種層層加碼式的手法。雙燕尚懂得歸來而人卻不知,離愁被春光撩撥得像悠悠揚揚的柳絮,漫天飛舞,使你在夢裏也覓不到蹤跡。作者以輕靈縹緲之筆寫朦朧夢境,怨而不怒,藴藉深婉,可謂別開新境。

詞牌簡介

蝶戀花,詞牌名之一,商調曲;原唐教坊曲名,本名《鵲踏枝》,宋晏殊詞改今名,取自梁簡文帝詩句“翻階峽蝶戀花情”,又名“鵲踏枝”“鳳棲梧”。樂章集》注:小石調;趙令畤詞注:商調;《太平樂府》注:雙調。馮延巳詞,有“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句,名《黃金縷》;趙令畤詞,有“不卷珠簾,人在深深院”句,名《卷珠簾》;司馬槱詞,有“夜涼明月生南浦”句,名《明月生南浦》;韓淲詞,有“細雨吹池沼”句,名《細雨吹池沼》;賀鑄詞,名《鳳棲梧》;李石詞,名《一籮金》;衷元吉詞,名《魚水同歡》;沈會宗詞,名《轉調蝶戀花》。

作品格律

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

作者簡介

馮延巳(903年—960年),又作馮延己、馮延嗣,字正中,五代江都府(今江蘇省揚州市)人。五代十國時南唐著名詞人,仕於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入相,官終太子太傅,卒諡忠肅。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説縱橫”,有詞集《陽春集》傳世。

《鵲踏枝》馮延巳3

《鵲踏枝·六曲闌干偎碧樹》

五代:馮延巳

六曲闌干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鵲踏枝·六曲闌干偎碧樹》譯文

碧綠的楊柳依偎着曲曲折折的欄杆,春風和煦輕柔,鵝黃嫩綠、如絲如縷的楊柳在風中款款擺動腰肢,搖曳多姿。是誰突然彈起鈿箏,驚醒那安棲的燕子,雙雙穿簾飛去。

然而幾天時間放眼望去盡是落絮紛紛,正當杏花盛開,嬌豔無比之際,卻下起清明雨。在如此深重的幽情之中,她不由沉沉睡去,正在睡酣夢甜之際,卻被窗外清脆的鶯啼聲驚起,而美夢也再也無尋處了。

《鵲踏枝·六曲闌干偎碧樹》註釋

偎:緊靠着。

黃金縷:形容嫩黃的柳條,如同絲絲金線一般。

鈿箏:用金翠寶石裝飾的箏。

玉柱:箏上定弦用的玉製碼子。

海燕:傳説燕子來自海上,故稱“海燕”。雙飛,一作“晾飛”。以上兩句是寫有人彈起箏來,雙燕由簾內驚起飛走。

遊絲:指在空中飛揚的蟲絲。落絮:指飄落的柳絮。

一霎:一陣子。唐孟郊《春後雨》詩:“昨夜一霎雨,天意蘇羣物。”

覺來:醒來。鶯亂語,一作“慵不語”。

《鵲踏枝·六曲闌干偎碧樹》賞析

這首詞是擬寫閨情之作,全篇以寫景始而以情終,景中含情,情又襯景,因而被評為“金碧山水,一片空濛。”(譚獻《譚評詞辨》)

上闋從春光寫起。“六曲闌干”三句極力描寫庭院的春日明媚風景。曲曲紅闌,被綠茵扶疏的碧樹所環繞;院中的楊柳隨風搖擺,如絲如縷的柔條在夕陽的晚照中輕盈飛舞,好一派靜謐、優美的景色。一個“偎”字,寫出自然景物與人工景物的和諧、親暱,一個“展”字,寫盡了柳條的媚態,詞的意境,就在這柔和、清雅的景物中被烘托出。

“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又飛去。”三句寫簾內景。“誰把”兩句從聽覺寫起,在這寂靜的環境中突然響起了琮琮的箏聲,閨中安棲的燕子,被箏聲驚起,雙雙穿簾飛去了,詞人把這些情景都寫得優美、精緻,用筆非常細膩,有力地表現出春光的明媚,給讀者以十分深刻的印象,引發出豐富的情境聯想。箏聲之後並沒有揭起垂下的簾幕,露出彈箏之人,卻轉寫燕子穿簾雙飛,以襯托彈箏者的孤獨寂寞,了無知音,幽思難託。

上闋中詞人分別從聽覺和視覺兩個角度進行描寫,先寫箏鳴聲之悽婉,再寫成雙的海燕穿簾而去,所見所聞,勾起詞人隱隱的孤獨與惆悵之感,為下文進一步抒情做鋪墊。

下片抒傷春之情。首三句寫詞人所見:遊絲、落絮、紅杏花,這些景物的描寫,暗示春之將逝。依舊由景開始,但是“滿眼”一詞已經凸現了人的出現,是從閨中人的視線和心情來看景了。“遊絲”和“落絮”都是經典的春愁繚亂、幽思綿綿的意象,“滿”和“兼”字更説明了一種無聊、無奈的心情。這是突然降下的一陣清明雨,打得院中杏花零落。

“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結末寫女主人公因夢醒而引起的惱鶯情緒。“亂”字暗示了閨中之人的心情煩亂。至於她做的是什麼樣的“好夢”,詞人沒有説明,卻更耐人尋味。濃睡好夢,歡情片刻,這對於現實生活中無法相會的戀人來講,也是聊慰其相思飢渴的方式。然而哪怕這樣短暫的好夢,也偏偏被鶯語驚擾,可見無論是明媚亮麗的春色,還是落花沽絮的雨景,全都成了激惹她陣陣愁緒的觸媒。

整首詞詩人由寫景始,由寫人終。寫景抓住春天的特指,但有富於變化,在變化中藴含了作者的情感,寫人先寫人物的行動,把細箏移玉柱,但穿簾雙燕卻勾起了主人公無限的傷感,成為全詞感情轉折的基點。再寫人物的心理,“驚殘好夢無尋處”,直接抒發主人公內心的傷感。整首詞寫景與寫人相互交融,通過穿簾的雙燕,亂語的“黃鶯”、“遊絲”、“落絮”“清明雨”,使人物的心理活動步步呈現,達到了情與景的高度統一,但又含而不露,堪稱“金碧山水,一片空濛。”全詞在藝術風格上語言明麗,用意婉曲。

《鵲踏枝·六曲闌干偎碧樹》作者介紹

馮延巳 (903--960)又名延嗣,字正中,五代廣陵(今江蘇省揚州市)人。在南唐做過宰相,生活過得很優裕、舒適。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辭,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説縱橫”,其詞集名《陽春集》。

《鵲踏枝》馮延巳4

鵲踏枝①

馮延巳

誰道閒情拋擲久②。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③,敢辭④鏡裏朱顏⑤瘦。

河畔青蕪⑥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⑦新月⑧人歸後。

作品註釋

①清王鵬運《半塘丁稿·鶩翁集》雲:“馮正中《鶴踏枝》十四首,鬱伊倘況,義兼比興。”調名即《蝶戀花》。

②誰道句:近人梁啟超雲:“稼軒《摸魚兒》起處從此脱胎。文前有文,如黃河液流,莫窮其源。”(《陽春集箋》引)。閒情:即閒愁、春愁。

③病酒:飲酒過量引起身體不適。

④敢辭:不避、不怕。朱顏,青春紅潤的面色。

⑤朱顏:這裏指紅潤的臉色。

⑥青蕪:青草。

⑦平林:平原上的樹林。李白《菩薩蠻》:“平林澳漠煙如織。”

⑧新月:陰曆每月初出的彎形月亮。

作品譯文

誰説閒情意致被忘記了太久?每到新春來到,我的惆悵心緒一如故舊。為了消除這種閒愁,我天天在花前痛飲,讓自己放任大醉,不惜身體消瘦,對着鏡子自己容顏已改。

河邊上芳草萋萋,河岸上柳樹成蔭。見到如此美景,我憂傷地暗自思量,為何年年都會新添憂愁?我獨立在小橋的橋頭,清風吹拂着衣袖。只有遠處那一排排樹木在暗淡的月光下影影綽綽,與我相伴。

作品鑑賞

這是一首表達孤寂惆悵的言情詞。全詞所寫的乃是心中一種常存永在的惆悵、憂愁,而且充滿了獨自一人承擔的孤寂、淒冷之感,不僅傳達了一種感情的意境,而且表現出強烈而鮮明的個性,意藴深遠,感發幽微。

上闋開門見山,首句用反問的句式把這種既欲拋棄卻又不得忘記的“閒情”提了出來,整個上片始終緊扣首句提出的複雜矛盾的心情迴環反覆,表現了作者內心感情的痛苦撕咬。

“誰道閒情拋擲久。”雖然僅只七個字,然而卻寫得千迴百轉,表現了在感情方面欲拋不得的一種盤旋鬱結的掙扎的痛苦。而對此種感情之所由來,卻又並沒有明白指説,而只用了“閒情”兩個字。這種莫知其所自來的“閒情”才是最苦的,而這種無端的“閒情”對於某些多情善感的詩人而言,卻正是如同山之有崖、木之有枝一樣的與生俱來而無法擺脱的。詞人在此一句詞的開端先用了“誰道”兩個字,“誰道”者,原以為可以做到,誰知竟未能做到,故以反問之語氣出之,有此二字,於是下面的“閒情拋棄久”五字所表現的掙扎努力就全屬於徒然落空了。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上面着一“每”字,下面着一“還”,字,再加上後面的“依舊”兩個字,已足可見此“惆悵”之永在長存。而“每到春來”者,春季乃萬物萌生之時,正是生命與感情覺醒的季節,詞人於春心覺醒之時,所寫的卻並非如一般人之屬於現實的相思離別之情,而只是含蓄地用了“惆悵”二字。“惆悵”者,是內心恍如有所失落又恍如有所追尋的一種迷惘的情意,不像相思離別之拘於某人某事,而是較之相思離別更為寂寞、更為無奈的一種情緒。

“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辭鏡裏朱顏瘦。”既然有此無奈的惆悵,而且經過拋棄的掙扎努力之後而依然永在長存,於是下面兩句馮氏遂徑以殉身無悔的口氣,説出了“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兩句決心一意承擔負荷的話來。上面更着以“日日”兩字,更可見出此一份惆悵之情之對花難遣,故唯有“日日”飲酒而已。曰“日日”,蓋彌見其除飲酒外之無以度日也。至於下句之“鏡裏朱顏瘦”,則正是“日日病酒”之生活的必然結果。曰“鏡裏”,自有一份反省驚心之意,而上面卻依然用了“不辭”二字,昔《離騷》有句雲“雖九死其猶未悔”,“不辭”二字所表現的,就正是一種雖殉身而無悔的情意。

下闋進一步抒發這種與時常新的閒情愁緒。詞人把這種迷惘與困惑又直接以疑問的形式再次鮮明突出地揭諸筆端,可謂真率之極;而在“河畔青蕪堤上柳”的意象之中,隱含着綿遠纖柔、無窮無盡的情意與思緒,又可謂幽微之至。

“河畔青蕪堤上柳。”下半闋承以“河畔青蕪堤上柳”一句為開端,在這首詞中實在只有這七個字是完全寫景的句子,但此七字卻又並不是真正只寫景物的句子,不過只是以景物為感情之襯托而已。所以雖寫春來之景色,卻並不寫繁枝嫩蕊的萬紫千紅,只説“青蕪”,只説“柳”。“蕪”者,叢茂之草也,“蕪”的青青草色既然遍接天涯,“柳”的縷縷柔條,更是萬絲飄拂。簇這種綠遍天涯的無窮草色,這種’隨風飄拂的無盡柔條,它們所喚起的,或者所象喻的,該是一種何等綿遠纖柔的情意。而這種草色又不自今日方始,年年河畔草青,年年堤邊柳綠,則此一份綿遠纖柔的情意,也就年年與之無盡無窮。

“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所以下面接下去就説了“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二句,正式從年年的`蕪青柳綠,寫到“年年有”的“新愁”。雖是“年年有”的“愁”,卻又説是“新”,一則此詞開端已曾説過“閒情拋棄久”的話,經過一段“拋棄”的掙扎,而重新又復甦起來的“愁”,所以説“新”;再則此愁雖一宋詞鑑賞辭典一舊,而其令人惆悵的感受,則敏鋭深切歲歲常新,故曰“新”。上面用了“為問”二字,下面又用了“何事”二字,造成了一種強烈的疑問語氣,從其嘗試拋棄之徒勞的掙扎,到問其新愁之何以年年常有,有如此之掙扎與反省而依然不能自解。在此強烈的追問之後,詞人卻忽然盪開筆墨,更不作任何回答,而只寫下了“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兩句身外的景物情事,仔細玩味,這十四個字卻實在是把惆悵之情寫得極深。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試觀其“獨立”二字,已是寂寞可想,再觀其“風滿袖”三字,更是淒寒可知,又用了“小橋”二字,則其立身之地的孤伶無所廕庇亦復如在眼前,而且“風滿袖”一句之“滿”字,寫風寒襲人,也寫得極飽滿有力。在如此寂寞孤伶無所廕庇的淒寒之侵襲下,其心情之寂寞悽苦已可想見,何況又加上了下面的“平林新月人歸後”七個字。“平林新月”,則林梢月上,夜色漸起,“人歸後”,則路斷行人,已是寂寥人定之後了。從前面所寫的“河畔青蕪”之顏色鮮明來看,應該乃是白日之景象,而此一句則直寫到月升人定,則詩人承受着滿袖風寒在小橋上獨立的時間之長久也可以想見了。如果不是內心中有一份難以排解的情緒,有誰會在寒風冷露的小橋上直立到中宵呢?

詞牌簡介

蝶戀花,詞牌名之一,商調曲;原唐教坊曲名,本名《鵲踏枝》,宋晏殊詞改今名,取自梁簡文帝詩句“翻階峽蝶戀花情”,又名“鵲踏枝”“鳳棲梧”。樂章集》注:小石調;趙令畤詞注:商調;《太平樂府》注:雙調。馮延巳詞,有“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句,名《黃金縷》;趙令畤詞,有“不卷珠簾,人在深深院”句,名《卷珠簾》;司馬槱詞,有“夜涼明月生南浦”句,名《明月生南浦》;韓淲詞,有“細雨吹池沼”句,名《細雨吹池沼》;賀鑄詞,名《鳳棲梧》;李石詞,名《一籮金》;衷元吉詞,名《魚水同歡》;沈會宗詞,名《轉調蝶戀花》。

作品格律

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

作者簡介

馮延巳(903年—960年),又作馮延己、馮延嗣,字正中,五代江都府(今江蘇省揚州市)人。五代十國時南唐著名詞人,仕於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入相,官終太子太傅,卒諡忠肅。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説縱橫”,有詞集《陽春集》傳世。

《鵲踏枝》馮延巳5

原文:

鵲踏枝·幾日行雲何處去

馮延巳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

譯文

這幾天,他象流雲飄哪裏?忘了回家,不顧芳春將逝去。寒食路上長滿了野草閒花。他車馬又在誰家樹上系?

淚眼倚樓不斷自言語,雙燕飛來,路上可與他相遇?紛亂春愁如柳絮,夢中到哪尋他去?

註釋

1、行雲:宋玉《高唐賦序》記巫山神女雲:“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後世多借指行蹤無定的美人,此指所思情郎。

2、不道: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四:“不道,擾雲不知也;不覺也;不期也。馮延已《蝶戀花》詞:‘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言不覺春將暮也。”

3、百草二句:清譚獻《復堂詞話》:“行雲、百草、千花、香車、雙燕,必有所託。”寒食,節令名,在清明前一日。譚獻《蝶戀花》詞:“連理枝頭儂與汝,乾花百草從渠許。”以連理枝頭與千花百草對舉,正可與此對看。

4、淚眼二句:陳廷焯《詞則·大稚集》卷一:“‘雙燕’二語映首章。”

鑑賞

這首詞從字面看,是描寫一女子對她遊蕩在外的丈夫久久不歸既埋怨又難以割捨的纏綿感情。從一開頭的“行雲何處去”到最後的“夢裏無尋處”,女主人公的情感始終在怨嗟與期待、苦悶與尋覓的交織中徘徊。作為一首優秀的閨情詞,由於抒情的深刻與典型,往往容易喚起人們更廣泛的聯想,因而這首詞中所抒發的“忠厚纏綿”之情,似乎也概括了更廣泛的人生體驗。

詞寫閨怨。上片以飄蕩不歸的行雲,比作浪子。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這三句是閨中少婦的幽怨之詞,表現出她對情郎的惦念。這裏以“行雲”比喻在外四處遊蕩的情郎,非常形象貼切。“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春將暮”字面上是指春光將盡,亦指女子的美好年華將逝,這兩句為女子的自問自答之詞,充滿無窮悲歎:美好的春光將要逝去了,而情郎卻仍不見歸來。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百草千花”,用辭也典麗雙關,暗中包括那些招蜂引蝶的女人,頗帶鄙薄意識。“香車”,代丈夫的行蹤。車子停在誰家樹下,意指丈夫在誰處冶遊。這樣寫,既切合女主人公倚樓眺望的情景,又形象鮮明,情思宛轉,耐人反覆尋味。

下片則寫閨中少婦的孤獨與悽苦,她眼含淚水,倚立樓頭,不免如痴如呆,獨自念念叨叨。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在外縱行放蕩,心中是多麼的悲傷呀。“淚眼”寫其憂傷;“倚樓”寫她對丈夫的盼望;“頻獨語”三字,把女主人公那種傷心欲狂的精神狀態清晰地刻畫出來。“雙燕”兩句是她的詢問,她頻頻問那歸來的雙燕是否見到自己的夫君。燕子無情,怎聽得懂她的言語,這一問極寫女主人公之痴。

“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問燕燕無語,這令她多麼惆悵,多麼悲痛,心中那春愁頓時如柳絮一般,凌亂無序。這裏詞人以柳絮喻愁,將無形之愁具體化,極寫其紛亂。“悠悠夢裏無尋處”,既然他不歸,她又那般惦念着他,那麼便到夢裏將他尋覓吧,但夢卻那般悠長,令她茫然而不得尋覓。這最後兩句寫得千迴百轉,情意纏綿,形象地表達了女主人公的哀怨與痴情。

這首詞連用了三個問句:“幾日行雲何處去?”“香車系在誰家樹?”“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一次比一次問得更迫切,從而描繪出女主人公越到後來越瀕近絕望的心情。這是一種層層加碼式的手法。雙燕尚懂得歸來而人卻不知,離愁被春光撩撥得像悠悠揚揚的柳絮,漫天飛舞,使你在夢裏也覓不到蹤跡。作者以輕靈縹緲之筆寫朦朧夢境,怨而不怒,藴藉深婉,可謂別開新境。

作者簡介

馮延巳(903-960)又名延嗣,字正中,五代廣陵(今江蘇省揚州市)人。在南唐做過宰相,生活過得很優裕、舒適。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辭,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説縱橫”,其詞集名《陽春集》。

跟李璟、李煜一樣,馮延巳也多才多藝,這也是李璟信任他的重要原因。他的才藝文章,連政敵也很佩服。《釣磯立談》記載孫晟曾經當面指責馮延巳:“君常輕我,我知之矣。文章不如君也,技藝不如君也,詼諧不如君也。”陸游《南唐書·馮延巳傳》記載孫晟的話是:“鴻筆藻麗,十生不及君;詼諧歌酒,百生不及君;諂媚險詐,累劫不及君。”兩處記載,文字雖不一樣,但意思相同。看來馮延巳為人確實多才藝,善文章,詼諧幽默。又據《釣磯立談》記載,馮延巳特別能言善辯。他“辯説縱橫,如傾懸河暴雨,聽之不覺膝席而屢前,使人忘寢與食”。他又工書法,《佩文齋書畫譜》列舉南唐十九位書法家的名字,其中就有馮延巳的大名。他的詩也寫得工緻,但流傳下來的僅有一首。不過馮延巳最著名最有成就的,還是詞。

馮延巳詞的特點,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因循出新。所謂“因循”,是説他的詞繼承花間詞的傳統,創作目的還是“娛賓遣興”,題材內容上也沒有超越“花間詞”的相思恨別、男歡女愛、傷春悲秋的範圍。所謂“出新”,是説他的詞在繼承花間詞傳統的基礎上,又有突破和創新。

如馮延巳在表現愛情相思苦悶的同時,還滲透着一種時間意識和生命憂患意識。他在詞中時常感歎人生短暫、生命有限、時光易逝。表現人生短暫的生命憂患意識,成為詩歌中常見的主題。但在詞中,是馮延巳第一次在詞中表現這種生命的憂患。人生本來就短暫,因此希望在有限的人生中充分享受愛情的幸福,在短暫的青春期及時享受愛情的歡樂,可偏偏“別離多,歡會少”。愛情失落的苦悶中又包含着一層生命短暫的憂患,這既強化了愛情失落的苦悶,也表現出了人生的悲劇,從而豐富了詞作的思想內涵,提升了詞的思想境界。

馮詞寫愁的最大特點,是憂愁的不確定性和朦朧性。他詞中的憂愁,具有一種超越時空和具體情事的特質,寫來迷茫朦朧,含而不露。馮詞中的憂愁“閒情”,常常很難確指是什麼性質的憂愁,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苦悶。比如前面例舉過的《鵲踏枝》中的“閒情”,就很難説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情,一種什麼樣的愁。他只是把這種閒情閒愁表現得深沉而持久,想拋擲也拋擲不了,掙扎也掙扎不脱,像孫悟空的緊箍咒,始終纏繞在心頭。他的幾首《採桑子》詞,這個特點最為突出。作者所要表現的就是人生中常有的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憂愁苦悶,抑鬱不歡;一種可能已經存在又似乎是即將來臨的人生憂患。馮詞憂患苦悶的內涵性質,是無法確指的,無法界定的,從而留給讀者更大的自由創造聯想的空間,有着更大的藝術張力。讀馮詞,也會被感動,但需要聯想,需要深層的思考。

在藝術上,馮延巳詞也有特色。一是空間境界比較闊大,常以大境寫柔情,如“將遠恨,上高樓。寒江天外流”(《更漏子》);“樓上春山寒四面”(《鵲踏枝》)等。闊大無限的空間境界,表現出愁思的深重。二是善於用層層遞進的抒情手法,把苦悶相思表現得一層深似一層。這就是古人所説的“層深”之法,最典型的是“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其他詞作也屢用此法。三是在情景的配置上,善於用逆向配置法。詞中寫情,最常見的是情與景交融互寫,但情與景交融配置的方式有同向配置和逆向配置兩種。所謂同向配置,是客觀景物藴含的情感指向與主觀情感的性質相同,逆向配置是客觀景物的情感指向與主觀情感性質正好相反。馮延巳詞中,常常喜歡用明媚燦爛的春景來寫悲哀的情緒。情景的逆向配置,加倍寫出了主人公的愁情。面對歡樂之景,尚且苦悶,如果是悲哀之景,其憂愁苦悶更可想而知。

馮延巳的詞集名《陽春錄》,有的題作《陽春集》,北宋時就有傳本,但宋代的本子早就失傳。現存最早的本子,是明人吳訥的《唐宋名賢百家詞》抄本,清代抄刻本也有不少。但各本收詞不盡相同,有的收有偽作。中華書局1999年出版的曾昭岷、曹濟平、王兆鵬和劉尊明編著的《全唐五代詞》,收錄馮延巳詞112首。(選自《南唐二主馮延巳詞選》)

馮延巳的人品,頗受非議,常常被政敵指責為“奸佞險詐”(文瑩《玉壺清話》卷十),“諂媚險詐”(陸游《南唐書·馮延巳傳》)。他與魏岑、陳覺、查文徽、馮延魯五人被稱為“五鬼”。政敵的攻擊,難免言過其實,但馮延巳一再被人指責,似乎也不是毫無根據。馮延巳的政治見解和政治才幹確屬平庸。比如他曾説:“先主李昪喪師數千人,就吃不下飯,歎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當今主上(李璟),數萬軍隊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據馬令《南唐書·馮延巳傳》)這番話,足見馮延巳政治上的平庸荒唐。

《鵲踏枝》馮延巳6

鵲踏枝

南唐 馮延巳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閲讀題:

1.閲讀上面詞作,下列選項不恰當的兩項是(5分)( )( )

A.“昨夜笙歌”兩句,正面敍寫人事,與前三句景象所表現的意象呼應:笙歌之易散正如繁花之易落。

B. “樓上”,宴會之所,因人去樓空,則有高寒之意;“過盡徵鴻”,寫人如鴻飛離散;在春山四面之淒寒與暮煙冥漠中,見其內心的孤寂悲苦。

C.“一晌”一句,寫詞人宴會散後,猶自依依不捨,樓頭凝望,客人都已經看不見了,還不願下樓回房。

D. “鮫綃掩淚”句,用“鮫人泣珠”的典故,一見拭淚巾帕之珍美,再則用泣淚之人所織之綃來拭淚,愈見泣淚之悲苦。

E. 這首《鵲踏枝》深美閎約,看似在寫閨閣之情,傷春怨別,實則滿含寂寞的悲涼。

2.詞的前三句描寫了什麼樣的景象?這樣寫有什麼用意?(6分)

參考答案

1.B C 簡析:B 項,樓上,解釋為宴會之所,人去樓空之意,過於坐實,樓上一詞本就有高寒之意,過盡徵鴻,則指凝望之久,悵惘之深,非喻人之離散。C 此詞為閨怨詞,抒情主人公非詞人,而是代言閨人之怨,“不見人”指不見思念的遊子。

2. 景象:詞的前三句寫千萬片梅花凋謝而不甘零落時隨風飄飛的景象。(2分)

用意:

(1)作者移情於梅,賦予梅多情繾綣的性格。(2分)

(2)描畫了繽紛而淒涼的意象,營造了悽美深情的氛圍。(2分)

(3)為後文抒發怨情張本(鋪墊)。(2分)(第二問任答兩點即給4分)

《鵲踏枝》馮延巳7

梅花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

[譯文]梅花從繁枝上紛紛飄落——千片萬片,它好像含情脈脈,有意地摹仿雪花隨風飄轉。

[出自]馮延巳《鵲踏枝》

梅花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一晌憑闌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註釋:

樓上春山:指登樓瞭望四面春山。

暮景煙深淺:日暮之景色,煙霧因遠近有濃淡之不同。

一晌:此處應指“多時”。

人不見:根據葉嘉瑩先生釋義,不是確指具體人,“是內心寂寞之中常如有所期待懷思的某種感情之境界”。

鮫綃:用以掩淚的綃巾。

譯文1:

梅花從繁枝上紛紛飄落——千片萬片,它好像含情脈脈,有意地摹仿雪花隨風飄轉。昨夜裏的笙歌筵席,也像落花那樣容易分散,酒醒之後頓感心中增添的哀愁無限。

登上高樓瞭望春山——四面峭壁聳立透襲春寒,一直望着遠飛的鴻雁過盡,日暮景色遠近煙霧有濃有淡。久久地獨自憑欄眺遠,內心懷思之人總也不見,手持綃巾掩淚,把多少往事和哀傷思量遍。

譯文2:

千萬片落梅多情繾綣,凋落之際,還學白雪隨風飄轉。昨夜笙歌多麼易散,我酒醒之際更把哀愁添。

高樓凝望,春山四面多淒寒,大雁從我的眼簾中過盡,深深淺淺的暮煙給人以冥漠之感。久倚欄杆不見所歡,相思的淚水把珍美的巾帕濕遍。

譯文3:

站在高樓上,看那千萬片梅花從樹枝上落下,梅花啊,你本無情之物,為什麼還仍然是那麼獨自多情,彷彿雪花一樣隨着輕風在空中飛舞。想起昨天晚上,宴席中歌舞飛揚,美好情景眨眼就煙消雲散了,今天人散酒醒,更增加了無窮的愁緒。

向遠方望去,羣山環繞,早春季節,四面吹來的清涼的寒風,大雁飛過,傍晚時光,遠方泛起了或濃或淡的霧靄。從早到晚,我呆呆地站在這兒,依着欄杆,眺望那心中思念的人,然而始終看不見,心中愁腸百結,不禁潸然淚下,只能拿出手絹輕輕地擦拭。

賞析:

詞的開端“梅花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三句,寫出了所有有情之生命面臨着無常之際的繾綣哀傷。這正是人世間千古共同的悲哀。接着“昨夜笙歌”二句,轉寫現實之人事,在前三句所表現的意象襯托下,此二句也於現實人事之外有着更深更廣的意藴。

下片開端“樓上春山寒四面”,以悠閒之筆點綴出極富俊逸高遠之景緻。“樓上”已是高寒之所,再加以四面春山之寒峭,形象地顯出詞人孤寂淒寒之感。接着説“過盡徵鴻”,寫出凝望之久與瞻望之遠,詞人心中之悵惘哀傷,不言自現。然後承之以“暮景煙深淺”,寫出了一片蒼然之暮色,也映襯着人的哀愁心境。結尾二句“一晌憑闌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説詞人獨自憑欄許久。“人不見”乃為內心寂寞之中經常有所期待懷思的某種感情境界,與前寫的春山四面之淒寒和遠近暮煙之冥漠相照應,進一步表現了心靈上的悵惘孤寂之感。“思量”且“遍”,可見其懷思之情的始終不解;“鮫綃掩淚”,可見其懷思之情的悲苦哀傷。全詞所寫乃是一種感情之境界,並未實寫感情之事蹟,充滿了象喻之意味,結句所表現的是一種幽微珍美的悲苦之情意。

馮正中寫梅花的落就已經表現了他的特色。每個人寫花落都不同的。李後主説“林花謝了春紅”,簡潔有力。可是馮正中説“梅落繁枝千萬片”,多麼曲折盤旋,沉痛悲哀。梅落還不夠,“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這正是馮正中用情的那種固執,那種在苦難悲哀走向滅亡之中都要掙扎的用情態度。所以饒宗頤説他是“開濟老臣的懷抱”。

前面三句是寫眼前的風景,“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是寫昨天晚上的情事。而這情景之間彼此是有呼應的。良辰美景的

“梅花”不能夠常有,賞心樂事的“笙歌”也不能常有。今天面對着梅落繁枝是我昨夜酒醒後的早晨之所見,所以學雪隨風轉的落花的飛舞,是他笙歌散去之後的惆悵哀傷的盤旋飛舞。“樓上春山寒四面”,如同上一首“獨立小橋風滿袖”。樓上是這麼高,這麼孤立,而且四面春山,表現出一種隔絕和寒冷的感覺。

“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鴻雁是傳書的,我有所期待,可是過盡徵鴻,沒有一封我的書信到來,而這個時候蒼然暮色自遠而至。這是等候之中的一種落空的感覺。在孤獨寒冷之中,我所盼望的沒有來,而四面一片迷茫。那種失望和西方的荒謬劇《等待戈多》傳達的期待,盼望的落空是一樣的。不過它們表達的形式不同,《等待戈多》完全是用沒有意義的對話,你就覺得這麼荒謬,枯燥和單調。可是中國詞所寫得悵惘哀傷,幽婉纏綿,你能感覺到情韻的綿長。

“一晌憑欄人不見”,我長久地在樓頭佇立。這時間感覺還曾在哪裏暗示出來呢?前半首説“梅落繁枝千萬片”,那是早晨。“昨夜笙歌容易散”,昨夜剛剛過去。“過盡徵鴻”在這四個字之中已經從早晨來到黃昏了,已經到了“暮景煙深淺”的時候。我長久地依靠在欄杆上,但我所盼望的那個人沒有出現。但馮正中不放棄。後面接下來説“鮫綃掩淚思量遍”。鮫,傳説海底有鮫人,可以織出綃,一種非常美麗柔軟的材料。鮫人傳説可以泣淚成珠。淚是這樣悲哀,珠是這樣美好。掩,是用手捺一捺,把眼淚拭乾。温柔敦厚,詩教也。中國人一般不用那種決絕的痛哭哀號,流下淚來還用鮫綃把眼淚輕輕地擦去。但是,他放棄了嗎?沒有。“鮫綃掩淚”,還要千迴百轉“思量遍”。

《鵲踏枝》馮延巳8

鵲踏枝·誰道閒情拋棄久

馮延巳

誰道閒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譯文】

誰説閒情意致被忘記了太久?每到新春來到,我的惆悵心緒一如故舊。為了消除這種閒愁,我天天在花前痛飲,讓自己放任大醉,不惜身體消瘦,對着鏡子自己容顏已改。

河邊上芳草萋萋,河岸上柳樹成蔭。見到如此美景,我憂傷地暗自思量,為何年年都會新添憂愁?我獨立在小橋的橋頭,清風吹拂着衣袖。只有遠處那一排排樹木在暗淡的月光下影影綽綽,與我相伴。

【註釋】

①清王鵬運《半塘丁稿·鶩翁集》雲:“馮正中《鶴踏枝》十四首,鬱伊倘況,義兼比興。”調名即《蝶戀花》。

②誰道句:近人梁啟超雲:“稼軒《摸魚兒》起處從此脱胎。文前有文,如黃河液流,莫窮其源。”(《陽春集箋》引)。閒情:即閒愁、春愁。

③病酒:飲酒過量引起身體不適。

④敢辭:不避、不怕。朱顏,青春紅潤的面色。

⑤朱顏:這裏指紅潤的臉色。

⑥青蕪:青草。

⑦平林:平原上的樹林。李白《菩薩蠻》:“平林澳漠煙如織。”

⑧新月:陰曆每月初出的彎形月亮。

【賞析】

這是一首表達孤寂惆悵的言情詞。全詞所寫的乃是心中一種常存永在的惆悵、憂愁,而且充滿了獨自一人承擔的孤寂、淒冷之感,不僅傳達了一種感情的意境,而且表現出強烈而鮮明的個性,意藴深遠,感發幽微。

上闋開門見山,首句用反問的句式把這種既欲拋棄卻又不得忘記的“閒情”提了出來,整個上片始終緊扣首句提出的複雜矛盾的心情迴環反覆,表現了作者內心感情的痛苦撕咬。

“誰道閒情拋擲久。”雖然僅只七個字,然而卻寫得千迴百轉,表現了在感情方面欲拋不得的一種盤旋鬱結的掙扎的痛苦。而對此種感情之所由來,卻又並沒有明白指説,而只用了“閒情”兩個字。這種莫知其所自來的“閒情”才是最苦的,而這種無端的“閒情”對於某些多情善感的詩人而言,卻正是如同山之有崖、木之有枝一樣的與生俱來而無法擺脱的。詞人在此一句詞的開端先用了“誰道”兩個字,“誰道”者,原以為可以做到,誰知竟未能做到,故以反問之語氣出之,有此二字,於是下面的“閒情拋棄久”五字所表現的掙扎努力就全屬於徒然落空了。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上面着一“每”字,下面着一“還”,字,再加上後面的“依舊”兩個字,已足可見此“惆悵”之永在長存。而“每到春來”者,春季乃萬物萌生之時,正是生命與感情覺醒的季節,詞人於春心覺醒之時,所寫的卻並非如一般人之屬於現實的相思離別之情,而只是含蓄地用了“惆悵”二字。“惆悵”者,是內心恍如有所失落又恍如有所追尋的一種迷惘的情意,不像相思離別之拘於某人某事,而是較之相思離別更為寂寞、更為無奈的一種情緒。

“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辭鏡裏朱顏瘦。”既然有此無奈的惆悵,而且經過拋棄的掙扎努力之後而依然永在長存,於是下面兩句馮氏遂徑以殉身無悔的口氣,説出了“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兩句決心一意承擔負荷的話來。上面更着以“日日”兩字,更可見出此一份惆悵之情之對花難遣,故唯有“日日”飲酒而已。曰“日日”,蓋彌見其除飲酒外之無以度日也。至於下句之“鏡裏朱顏瘦”,則正是“日日病酒”之生活的必然結果。曰“鏡裏”,自有一份反省驚心之意,而上面卻依然用了“不辭”二字,昔《離騷》有句雲“雖九死其猶未悔”,“不辭”二字所表現的,就正是一種雖殉身而無悔的情意。

下闋進一步抒發這種與時常新的閒情愁緒。詞人把這種迷惘與困惑又直接以疑問的形式再次鮮明突出地揭諸筆端,可謂真率之極;而在“河畔青蕪堤上柳”的意象之中,隱含着綿遠纖柔、無窮無盡的情意與思緒,又可謂幽微之至。

“河畔青蕪堤上柳。”下半闋承以“河畔青蕪堤上柳”一句為開端,在這首詞中實在只有這七個字是完全寫景的句子,但此七字卻又並不是真正只寫景物的句子,不過只是以景物為感情之襯托而已。所以雖寫春來之景色,卻並不寫繁枝嫩蕊的萬紫千紅,只説“青蕪”,只説“柳”。“蕪”者,叢茂之草也,“蕪”的青青草色既然遍接天涯,“柳”的縷縷柔條,更是萬絲飄拂。簇這種綠遍天涯的無窮草色,這種’隨風飄拂的無盡柔條,它們所喚起的,或者所象喻的,該是一種何等綿遠纖柔的情意。而這種草色又不自今日方始,年年河畔草青,年年堤邊柳綠,則此一份綿遠纖柔的情意,也就年年與之無盡無窮。

“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所以下面接下去就説了“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二句,正式從年年的蕪青柳綠,寫到“年年有”的“新愁”。雖是“年年有”的“愁”,卻又説是“新”,一則此詞開端已曾説過“閒情拋棄久”的話,經過一段“拋棄”的掙扎,而重新又復甦起來的“愁”,所以説“新”;再則此愁雖一宋詞鑑賞辭典一舊,而其令人惆悵的感受,則敏鋭深切歲歲常新,故曰“新”。上面用了“為問”二字,下面又用了“何事”二字,造成了一種強烈的疑問語氣,從其嘗試拋棄之徒勞的掙扎,到問其新愁之何以年年常有,有如此之掙扎與反省而依然不能自解。在此強烈的追問之後,詞人卻忽然盪開筆墨,更不作任何回答,而只寫下了“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兩句身外的景物情事,仔細玩味,這十四個字卻實在是把惆悵之情寫得極深。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試觀其“獨立”二字,已是寂寞可想,再觀其“風滿袖”三字,更是淒寒可知,又用了“小橋”二字,則其立身之地的孤伶無所廕庇亦復如在眼前,而且“風滿袖”一句之“滿”字,寫風寒襲人,也寫得極飽滿有力。在如此寂寞孤伶無所廕庇的淒寒之侵襲下,其心情之寂寞悽苦已可想見,何況又加上了下面的“平林新月人歸後”七個字。“平林新月”,則林梢月上,夜色漸起,“人歸後”,則路斷行人,已是寂寥人定之後了。從前面所寫的“河畔青蕪”之顏色鮮明來看,應該乃是白日之景象,而此一句則直寫到月升人定,則詩人承受着滿袖風寒在小橋上獨立的時間之長久也可以想見了。如果不是內心中有一份難以排解的情緒,有誰會在寒風冷露的小橋上直立到中宵呢?

【作者簡介】

馮延巳 (903--960)又名延嗣,字正中,五代廣陵(今江蘇省揚州市)人。在南唐做過宰相,生活過得很優裕、舒適。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辭,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説縱橫”,其詞集名《陽春集》。

跟李璟、李煜一樣,馮延巳也多才多藝,這也是李璟信任他的重要原因。他的才藝文章,連政敵也很佩服。《釣磯立談》記載孫晟曾經當面指責馮延巳:“君常輕我,我知之矣。文章不如君也,技藝不如君也,詼諧不如君也。”陸游《南唐書·馮延巳傳》記載孫晟的話是:“鴻筆藻麗,十生不及君;詼諧歌酒,百生不及君;諂媚險詐,累劫不及君。”兩處記載,文字雖不一樣,但意思相同。看來馮延巳為人確實多才藝,善文章,詼諧幽默。又據《釣磯立談》記載,馮延巳特別能言善辯。他“辯説縱橫,如傾懸河暴雨,聽之不覺膝席而屢前,使人忘寢與食”。他又工書法,《佩文齋書畫譜》列舉南唐十九位書法家的名字,其中就有馮延巳的大名。他的詩也寫得工緻,但流傳下來的僅有一首。不過馮延巳最著名最有成就的,還是詞。

馮延巳詞的特點,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因循出新。所謂“因循”,是説他的詞繼承花間詞的傳統,創作目的還是“娛賓遣興”,題材內容上也沒有超越“花間詞”的相思恨別、男歡女愛、傷春悲秋的範圍。所謂“出新”,是説他的詞在繼承花間詞傳統的基礎上,又有突破和創新。

如馮延巳在表現愛情相思苦悶的同時,還滲透着一種時間意識和生命憂患意識。他在詞中時常感歎人生短暫、生命有限、時光易逝。表現人生短暫的生命憂患意識,成為詩歌中常見的主題。但在詞中,是馮延巳第一次在詞中表現這種生命的憂患。人生本來就短暫,因此希望在有限的人生中充分享受愛情的幸福,在短暫的青春期及時享受愛情的歡樂,可偏偏“別離多,歡會少”。愛情失落的苦悶中又包含着一層生命短暫的憂患,這既強化了愛情失落的苦悶,也表現出了人生的悲劇,從而豐富了詞作的思想內涵,提升了詞的思想境界。

馮詞寫愁的最大特點,是憂愁的不確定性和朦朧性。他詞中的憂愁,具有一種超越時空和具體情事的特質, 寫來迷茫朦朧,含而不露。馮詞中的憂愁“閒情”,常常很難確指是什麼性質的憂愁,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苦悶。比如前面例舉過的《鵲踏枝》中的“閒情”,就很難説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情,一種什麼樣的愁。他只是把這種閒情閒愁表現得深沉而持久,想拋擲也拋擲不了,掙扎也掙扎不脱,像孫悟空的緊箍咒,始終纏繞在心頭。他的幾首《採桑子》詞,這個特點最為突出。作者所要表現的就是人生中常有的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憂愁苦悶,抑鬱不歡;一種可能已經存在又似乎是即將來臨的人生憂患。馮詞憂患苦悶的內涵性質,是無法確指的,無法界定的,從而留給讀者更大的自由創造聯想的空間,有着更大的藝術張力。讀馮詞,也會被感動,但需要聯想,需要深層的思考。

在藝術上,馮延巳詞也有特色。一是空間境界比較闊大,常以大境寫柔情,如“將遠恨,上高樓。寒江天外流”(《更漏子》);“樓上春山寒四面”(《鵲踏枝》)等。闊大無限的空間境界,表現出愁思的深重。二是善於用層層遞進的抒情手法,把苦悶相思表現得一層深似一層。這就是古人所説的“層深”之法,最典型的是“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其他詞作也屢用此法。三是在情景的配置上,善於用逆向配置法。詞中寫情,最常見的是情與景交融互寫,但情與景交融配置的方式有同向配置和逆向配置兩種。所謂同向配置,是客觀景物藴含的情感指向與主觀情感的性質相同,逆向配置是客觀景物的情感指向與主觀情感性質正好相反。馮延巳詞中,常常喜歡用明媚燦爛的春景來寫悲哀的情緒。情景的逆向配置,加倍寫出了主人公的愁情。面對歡樂之景,尚且苦悶,如果是悲哀之景,其憂愁苦悶更可想而知。

馮延巳的詞集名《陽春錄》,有的題作《陽春集》,北宋時就有傳本,但宋代的本子早就失傳。現存最早的本子,是明人吳訥的《唐宋名賢百家詞》抄本,清代抄刻本也有不少。但各本收詞不盡相同,有的收有偽作。中華書局1999年出版的曾昭岷、曹濟平、王兆鵬和劉尊明編著的《全唐五代詞》,收錄馮延巳詞112首。(選自《南唐二主馮延巳詞選》)

馮延巳的人品,頗受非議,常常被政敵指責為“奸佞險詐”(文瑩《玉壺清話》卷十),“諂媚險詐”(陸游《南唐書·馮延巳傳》)。他與魏岑、陳覺、查文徽、馮延魯五人被稱為“五鬼”。政敵的攻擊,難免言過其實,但馮延巳一再被人指責,似乎也不是毫無根據。馮延巳的政治見解和政治才幹確屬平庸。比如他曾説:“先主李昪喪師數千人,就吃不下飯,歎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當今主上(李璟),數萬軍隊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據馬令《南唐書·馮延巳傳》)這番話,足見馮延巳政治上的平庸荒唐。

《鵲踏枝》馮延巳9

[唐]馮延巳

蕭索清秋珠淚墜,

枕簟微涼,展轉渾無寐。

殘酒欲醒中夜起,

月明如練天如水。

階下寒聲啼絡緯,

庭樹金風,悄悄重門閉。

可惜舊歡攜手地,

思量一夕成憔悴。

註釋:

【1】蕭索(xiāo suǒ):蕭條冷落。

【2】珠淚:珍珠大小的眼淚。

【3】墜:指眼淚滑落。

【4】枕簟(diàn):枕頭和竹蓆。

【5】展轉:即“輾轉”,翻來覆去。

【6】渾:全。

【7】寐(mèi):睡覺。

【8】殘酒:殘留的醉意。

【9】中夜:半夜。

【10】練:柔軟潔白的織品。

【11】階:屋前台階。

【12】啼(tí):啼叫。

【13】絡緯(luò wěi):即蟋蟀,一名莎雞,俗稱“紡織娘”。

【14】金風:秋風。舊説以四季分配五行,秋令屬金。

【15】重(chóng)門:屋內之門。

【16】舊歡:舊時的歡愉。

【17】思量(liáng):思念、回憶。

【18】一夕:一晚。

【19】憔悴(qiáo cuì):瘦弱無力臉色難看的樣子

作品賞析:

起句“蕭索清秋珠淚墜”,前四字寫景,點明時節;後三字抒情,表現主人公在傷感落淚。起句情與景的交融,渲染了淒涼蕭索的環境氣氛,奠定了全詞的感情基調。以下由此出發,層層深入,情與景同時推進。“枕簟微涼,展轉渾無寐。”枕簟微涼,説明時至秋令;輾轉無寐,則言主人公心事重重。同時“蕭索清秋”象徵着南唐王朝衰敗的時局,抒情主人公的“珠淚墜”也暗示詞人因憂心國事而難過。

“殘酒欲醒中夜起”,繼續承接前面詞意,表明主人公睡前曾借酒消愁,暗合“珠淚墜”的意象,睡後又起,則對應“展轉渾無寐”。“起”字在這裏起關連作用,為全詞“詞眼”,下面所有詞句,都接續這字,描繪“起”後情景。“月明如練天如水”。因“起”而見寒色。

下片轉而描寫室外近景,轉換為視覺、聽覺,“階下寒聲啼絡緯”,庭階傳來冷冷的“紡織娘”的啼叫聲,“寒”帶感情色彩秋夜勁風,庭樹瑟瑟,靜悄悄的重門關閉着,“悄悄”,言其靜謐,襯托主人公心境的——悽清。

“階下寒聲啼絡緯”,因為“起”而聽秋蟲啼叫;“庭樹金風,悄悄重門閉”,因為“起”而聞秋風吹院門。這時,主人公的殘酒大概已經大醒,面對清秋之夜,踱步庭中,相思之情盪漾心中,想起了與情人相處的甜蜜日子——“可惜舊歡攜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主人公認為值得自己珍惜的是舊時歡愉的攜手之地,想念了一個夜晚,人變得如此的憔悴,正是相思成病。

直到這最後,作品才歸結出題旨,表達對舊時歡愉的深深懷念之情。這首詞的最大藝術特點是情與景的交融,景中寓情,情發於景。詞中“蕭索清秋”象徵南唐王朝處在風雨飄搖中、岌岌可危的現實。詞人懷着強烈的憂患意識,已怨婦的內心視角含蓄地表達了對國事的憂慮和屢遭排擠打擊的沉重心情。

《鵲踏枝》馮延巳10

作品原文

鵲踏枝·清明

馮延巳

六曲闌干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作品註釋

①偎:緊靠着。

②黃金縷:形容嫩黃的柳條,如同絲絲金線一般。

③鈿箏:用金翠寶石裝飾的箏,玉柱:箏上定弦用的玉製碼子。

④海燕:傳説燕子來自海上,故稱“海燕”。雙飛,一作“晾飛”。以上兩句是寫有人彈起箏來,雙燕由簾內驚起飛走。

⑤遊絲:指在空中飛揚的蟲絲。落絮:指飄落的柳絮。

⑥一霎(sha):一陣子。唐孟郊《春後雨》詩:“昨夜一霎雨,天意蘇羣物。”

⑦覺來:醒來。鶯亂語,一作“慵不語”。

作品譯文

在綠陰叢中,一座別緻、幽靜的小樓悄然獨立,曲曲折折的欄杆緊緊依偎着碧樹,兩者相映成趣。春風和煦輕柔,鵝黃嫩綠、如絲如縷的楊柳在風中款款擺動腰肢,搖曳多姿。

春光明媚,晴空萬里,遊絲裊裊,柳絮翻飛,這已是暮春景象了,正當杏花盛開,嬌豔無比之際,卻下起了一陣小雨。在如此深重的幽情之中,她不由沉沉睡去,正在睡酣夢甜之際,卻被窗外清脆的鶯啼聲驚起,而美夢也再也無尋處了。

作品賞析

此首詞是一個深閨獨居的女子流連春光,惆悵自憐之作。

“六曲闌干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這三句渲染了一種美麗而寂寞的氛圍,為全詞隱含的感情作了鋪墊。春天來了,在幽靜的庭院中,紅欄碧樹環繞,“偎”字顯示綠樹與紅欄彼此交映的景象,楊柳依依,鵝黃嫩綠,輕柔飄逸;而“盡”字則寫出了春光中枝條茂盛的喜悦和生命蓬勃的歡欣。

“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又飛去。”三句寫簾內景。“誰把”兩句從聽覺寫起,在這寂靜的環境中突然響起了琮琮的箏聲,閨中安棲的燕子,被箏聲驚起,雙雙穿簾飛去了,詞人把這些情景都寫得優美、精緻,用筆非常細膩,有力地表現出春光的明媚,給讀者以十分深刻的印象,引發出豐富的情境聯想。箏聲之後並沒有揭起垂下的簾幕,露出彈箏之人,卻轉寫燕子穿簾雙飛,以襯托彈箏者的孤獨寂寞,了無知音,幽思難託。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起首三句用“滿眼”領起,依然寫景:滿眼的遊絲、繽紛的落絮、輕盈的海燕、嬌美的鶯語,楊柳在春風中擺動着金黃的絲縷,紅杏在微雨裏綻開的花瓣。所有這些優美的意象,溶在如夢如幻的清風細雨中,那些好看的顏色,動聽的聲音營造了一種纏綿婉轉的氛圍,像是温柔的手觸摸到心靈的深處,輕輕地撥動着人的心絃,泛起百般的情詩詞思,讓閨中之人不由感慨韶華易逝,青春難駐,而自己卻獨守空閨,無人憐惜。

“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結末寫女主人公因夢醒而引起的惱鶯情緒。“亂”字暗示了閨中之人的心情煩亂。至於她做的是什麼樣的“好夢”,詞人沒有説明,卻更耐人尋味。濃睡好夢,歡情片刻,這對於現實生活中無法相會的戀人來講,也是聊慰其相思飢渴的方式。然而哪怕這樣短暫的好夢,也偏偏被鶯語驚擾,可見無論是明媚亮麗的春色,還是落花沽絮的雨景,全都成了激惹她陣陣愁緒的觸媒。

這首詞借用不同的場面塑造了相同的意象。上片抒寫春景之中的閨婦獨自把弦,下片抒寫春景之中的閨婦夢中寄情;上片的環境是風和秀麗,下片的環境則是紅杏細雨,上下片場面並不相同,然塑造的意象都是深閨春怨。全詞景語遠遠超過情語,把無形的感情寓於有形的景象來表現,產生了極好的藝術效果。

詞牌簡介

蝶戀花,詞牌名之一,商調曲;原唐教坊曲名,本名《鵲踏枝》,宋晏殊詞改今名,取自梁簡文帝詩句“翻階峽蝶戀花情”,又名“鵲踏枝”“鳳棲梧”。樂章集》注:小石調;趙令畤詞注:商調;《太平樂府》注:雙調。馮延巳詞,有“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句,名《黃金縷》;趙令畤詞,有“不卷珠簾,人在深深院”句,名《卷珠簾》;司馬槱詞,有“夜涼明月生南浦”句,名《明月生南浦》;韓淲詞,有“細雨吹池沼”句,名《細雨吹池沼》;賀鑄詞,名《鳳棲梧》;李石詞,名《一籮金》;衷元吉詞,名《魚水同歡》;沈會宗詞,名《轉調蝶戀花》。

作品格律

六曲闌干偎碧樹,

●●⊙○○●▲

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

●●○○,●●○○▲

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

●●⊙○○●▲,○○●●○○▲

滿眼遊絲兼落絮,

○●⊙○○●▲

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

●○○○,○●○○▲

濃睡覺來慵不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

注:○平聲●仄聲⊙可平可仄△平韻▲仄韻

作者簡介

馮延巳(903年—960年),又作馮延己、馮延嗣,字正中,五代江都府(今江蘇省揚州市)人。五代十國時南唐著名詞人,仕於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入相,官終太子太傅,卒諡忠肅。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説縱橫”,有詞集《陽春集》傳世。

標籤: 踏枝 馮延巳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zhishiwenku/shiyongwendang/8l7o0w.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