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組詩

一九第一天：非洲菊

你曾在黃昏目睹

太陽和月亮的一次偶遇

我懂得野花的沉默

和星辰的獨語

你是老牧人那支

從來沒有吹響的蘆笛

隱瞞一切植物對土地的解釋

你和我一樣直接來自土地

一朵花就概括了所有美麗

一九第二天：春天·母親

（一）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到來

因為春風總是

先親吻孩子

而母親就在孩子牀前

也在他的夢裏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離去

因為春風總是

帶走孩子

此時母親不在孩子身邊

卻在他的夢裏

（二）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到來

因為春雨

最先落到水裏

而母親的手

也在水裏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離去

因為河水

會很快沖走春雨

而母親的手

仍在水裏

（三）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到來

因為春風總是先吹綠柳枝

而母親的手握住孩子的手

孩子的手裏

握着柳枝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離去

因為折下的柳枝

很快在風裏枯黃

而枯黃的柳枝

就在母親手裏

（四）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到來

因為春天總是趕回燕子

而燕子所在的南方

有一個是她的兒子

母親總是知道春天何時離去

屋檐下的燕子

會很快飛走

屋檐下的母親

久久佇立

一九第三天：黃昏

我分不清這是燈火還是星辰

我分不清這是晚風還是牧歌

我的.夢

在黃昏孵出兩隻鳥兒

兩隻鳥兒在月下

一隻飛往南方

一隻飛往北方

我分不清這是柏樹還是墳塋

我分不清這是故鄉還是夢鄉

黃昏的夢

像花一樣開在我身上

我沒見那兩隻相約而來的鳥兒

只有村莊外的炊煙

圍住晚歸的的羣羊

我分不清這是白天還是黑夜

我分不清這是太陽還是月亮

我只記得黃昏從一首詩裏跌落

落在水裏

落在心上

一九第四天：採夢人

在黑夜棲停的樹上

掛着一個個金黃的夢

在今夜這世界之秋

跛足的採夢人

手執艾草來到樹下

今夜

無話不談的採夢人

在柏樹下一言不發

在這棵名為黑夜的樹下

這個暴躁成性的人

在緩慢的蟲聲中

初次安靜

今夜

跛足的採夢人

忙着採摘別人的夢

卻讓自己的夢

落地

一九第五天：雨

在雨裏

世界比屋檐還小

甚至小過傘

小過斗笠

這小小的世界

像是蝸牛背上的房子

在雨裏

小屋裏的燈美如星辰

雨中晚歸的人

在燈裏發現整個世界

燈旁的女人美麗如雨

在一場雨裏

鳥兒的巢都被雨淋濕

那些很少停留的鳥兒

在屋檐下排成一排

雨中的老人仍在講着他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不是我

也不是你

一九第六天：無知

（一）

樹不知道

鳥兒為何在枝頭停留

又很快飛去

屋檐不知道

它為何會在一場雨裏

淌下淚滴

野花不知道

它的心中為何會有花蜜

而採蜜的人

卻不是它自己

（二）

樹不知道

自己為何只能停留

不能離去

屋檐不知道

屋檐下的人

叫什麼名字

野花不知道

為什麼蝴蝶

會落到它的心裏

（三）

樹不知道

鳥兒屬於天空

它屬於土地

屋檐不知道

屋檐下的人屬於遠方

它屬於雨

野花不知道

蝴蝶屬於愛情

而它

只能獨自美麗

一九第七天：神祕

占卜的人在秋天

夢見自己

在夢裏他是一條魚

聽到遠處漁舟的晚唱

卻流不下淚滴

占卜的人在秋天

夢見自己

他夢見一棵樹上結滿果實

而他只是其中一隻

占卜的人在秋天

夢見自己

在夢裏他是一朵野花

在母親手裏

占卜的人在秋天

夢見自己

在夢裏他是一輪月亮

看着滿天星辰

不能自已

占卜的人在秋天

夢見自己

在夢裏他是一盞燈

借一陣風熄滅自己

占卜的人在秋天夢見自己

在夢裏他是一隻蟬

遇到一隻陌生的蟬蜕

遇到陌生的自己

一九第八天：祕密

蝴蝶知道野花的祕密

野花知道土地的祕密

而土地

知道我的祕密

黑夜知道月亮的祕密

月亮知道故鄉的祕密

則故鄉

知道我的祕密

水知道魚的祕密

魚知道船的祕密

而船上

寫着我的祕密

鳥知道樹的祕密

樹上刻着我的祕密

鐮刀知道秋天的祕密

秋天知道詩人的祕密

而這首詩

就是我的祕密

一九第九天：父親

父親啊父親你是連夜伐樹的人

我是樹上的最後一枚果子

滾落你的腳邊

父親啊父親你是月下收割的人

為發現一個鳥窩而欣喜

我是鳥窩中的一隻卵

父親啊父親你是夜宿古廟的人

我是一條小蛇

趁你熟睡時鑽進你的口袋

父親啊父親你是被臨時任命的祭司

看着一隻小羊

心生憐憫

父親啊父親你是第一次做夢的人

夢見一朵小花

便説它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