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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作品的語言特色分析

賈平凹作品的語言特色分析

賈平凹作品的語言具有非常鮮明的特色,主要體現在作品的哪些方面?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是作家藝術風格的重要載體。本文試圖結合賈平凹的小説和散文對他作品的語言特色進行分析,並探究其語言特色形成的原因。

賈平凹的作品,人物語言、敍述語言均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具體表現就是作品語言的口語化,並靈活運用了大量的方言土語。像在《商州又錄》中,“山頂的窩窪裏,有了一簇屋舍,一個小妞兒剛剛從雞窩裏取出新生的熱蛋,眯着一隻眼睛對着太陽耀”。“有蛇黑藤一樣地纏在樹上,氣球大的一個土葫蘆,團結了一羣細腰黃蜂,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隻松鼠就在路中搖頭洗臉了”。“耀”、“團結”在這裏都是動詞,也是陝西方言中的特有用法,這些詞的使用使得作品的表達更加形象生動。他的這些口語化語言在經過匠心的加工提純後,顯得既平易樸素,又鮮活生氣,富有民間氣息和地域特色。在《夜籟》中,作者與陝北農民“閒聊”――

“今天地裏幹啥了?”

“翻地唄,天旱得厲害,地瓷得扳不開啊!”

“真苦了你了,這麼大年紀了。”

“哪裏!一輩子還不是這麼過來的,多虧這茶呢!一天不喝幾鍋,頭疼,骨頭也散架了,這茶是農家樂,一喝乏勁沒有了,百事都忘了呢……”

這段話把陝南方言集中提煉在人物的對白裏和敍述中,由於作者剔除了陝西土語中難懂的語彙,又保留了其特有的俚俗色彩,使人讀後油然而生真實、親切之感,彷彿將人帶到陝南的山村中,石屋裏……直接面對那裏的石板小路,石窗裏透出的燈光,喝土茶的老人,待嫁的女子……配合着陝南農村特有的自然風光和社會習俗的描繪,陝南農村的鄉風民俗所特有的氣息便躍然紙上。

賈平凹的散文,大多以清新的“白描”為主,偶爾加以輕輕的點染,從而呈現出一派以拙為工、拙巧相濟、拙中藏巧、大巧若拙的自然美來,他在《石砭峪霧》中對“霧”的生動描繪:

像是峪裏有一位煙癮極大的神,從峪口的咀鼻裏一團一團噴煙,霧團撞在石上,石頭變得慘白,正瞧那勾心鬥角之處,霧則勻開來,五分鐘後,羣山入了遠空,實體輕了,層體淡了,如紙剪的,如墨暈的,如水中的倒影。天真成了圓的,地卻不方,十幾步外,被霧攝收得縹緲。

這段描寫,文筆細緻,拙巧相宜,語言自然流暢,娓娓動聽,作家好像一位高明的畫師,畫出了一幅栩栩如生、濃淡相宜、神采飛揚的雲霧畫。那霧“撞在石上”、“勾心鬥角”後“勻開來”的動感姿態,神祕、美妙;那羣山被濃霧籠罩“入了遠空”、“輕了”、“淡了”的自然景象,優美動人,具體逼真,使人如臨其境,頓覺賞心悦目,心曠神怡。

《夜籟》中,有這樣一段景物的描寫:“一道石板小路引着向山坡根去了,石板是鋥藍的,赭紅的,一塊不連着一塊,人腳踹得它光滑細膩,發着幽幽的光,像池塘平浮水面的荷葉。”一經作者的修飾,那山間小路上的石頭,便顯得格外不俗了,透露出一種拙厚、古樸、曠遠的美來。而在《商州又錄》中,“最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褪了紅,褪了綠,清清奇奇的瘦,像是從皇宮裏出走到民間的女子,淪落或許是淪落了,卻還原了本來面目。石頭裸裸地顯露,依稀在草木之間。草木並沒有摧折,枯死的是軟弱,枝柯僵硬,風裏的銅韻一般的顫響。”在作者筆下,山不是普通的山了,而是活了的奇麗的女子。在此,也顯現出他的作品語言在俚俗之美后面隱藏着一種儒雅的底藴,寄寓着一種氣度雍容、開人心智、沁人肺腑的情趣。賈平凹的作品之所以能做到這一步,就在於其能“以拙為美、拙而至巧”。這種語言的質樸美,是一種比生活更高也更帶普遍性的美,是表面質樸與內涵深厚的高度統一的美。這種樸實的語言,抒的是真情,議的是至理,繪的是真景,寫的是真意,因而生動逼真,親切感人,最能引起讀者共鳴,使讀者受到感染,得到美的享受。

賈平凹還非常注意選詞煉字,特別善於通過一個字來表示豐富生動的內容,因而行文淡雅明淨,內涵意味深長,像窖藏多年的酒,特別醇厚。首先,他特別善於抓住事物特徵,用一個動詞或形容詞,寫出人物的動作神態,畢顯其音容笑貌。《滿月兒》寫月兒淚未擦乾就朗聲大笑,滿臉的淚珠“全笑濺了”,“濺”字用得妙極,勾畫出她孩子般的天真,淘氣的憨態。《南莊回憶》中寫姑娘盪鞦韆,從濃濃的林子裏“衝”出來,“沒”回去,點出姑娘身輕如燕的姿影,也暗寫了姑娘的火暴性子。《曳斷繩》中曾用一個“痴”字寫盡了老六理屈詞窮,呆若木雞的神情。“喜滋了”(《春暖老人》)反映了孤寡老人得到黨的温暖時滿心歡喜不能關住的情景。一字點染,如畫龍點睛,餘味無窮,真是神來之筆。其次,作者賦予山水景物以動物甚至是人的動作,常常是一字傳神。如寫日落日出,作者的想象獨特新穎,表達別具一格。在他的筆下,不僅把太陽寫成是會“跳”、會“坐”、會“爬”、會“燒”、會“沒”等有生命的東西,更重要的是作者準確地反映了人們的視覺,觀察精細,非常貼切。當作者精心選詞煉字,賦予景或物以人的特點時,往往就因為一個字用得巧妙,就達到了“人人心中有,他人筆下無”,如:

不過半個月,玉米手提般地往上長,一個個腰裏揣上了棒槌粗的兩個棒子。

――(《威信》)

他嗬嗬地笑了,聲響很大,像一團一團滾出來的。

――(《報到》)

煉字的精巧,讓人不得不佩服作者對文字的駕馭能力。

在同時寫幾樣景物的時候,作者不僅把它們擬人化,還用奇妙的聯想把這些景物的位置、處所寫成是由於它們的動作而呈現的一種狀態,這就使靜物富有生機,同時也使描寫對象更加突出。這種效果竟也是通過一個字來達到的。如下列引文中加點的字:

林子很深,夾出一道細水來……

路是架在山脊樑上,山風旋起來,似乎隨時要把人旋下溝去。

再比如説莊稼長得“山也擠了”,“河也瘦了”,等等,展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幅內容豐富、色彩清新而又層次分明的圖畫,意境非常優美。

在作品當中,他還使用了大量的重疊詞,其中有些是常見重疊式,而更多的則是非常見重疊式,這些非常見重疊詞便構成了賈平凹作品語言的一大特徵。

首先來看名詞。在賈平凹的文章中名詞重疊現象佔了很大一塊兒。下面是從他的作品中抄錄的一部分:災災難難、關關卡卡、石石木木、疙疙瘩瘩、 早早晚晚、病病災災、柔柔情情、平平仄仄、坑坑凹凹、溝溝岔岔、銀銀、玉玉、狐狐、妖妖、肉肉、粉粉、鬼狐狐、窯背背、山峁峁,等等。

重疊後的名詞在賈文中有兩個特點:一部分保留了名詞詞性,只是詞義有所改變;一部分則具有了形容詞的語法特徵。如:

(1)卸下一袋兩袋糧食,裝上盆盆碗碗。

――(《陳爐》)

(2)盡院子的月光是銀銀的,玉玉的。

――(《月跡》)

“盆盆碗碗”作賓語,詞性未變,但語義內容有所變化,具有“多”的意思;“銀”和“玉”重疊後不再指稱客觀存在物,而是轉指兩物藴含的特性――潔白,且重疊後做謂語,起描繪作用,表達更加生動。

其次來看動詞。賈平凹的作品中存在着大量的雙音節動詞的重疊式。下面是從其作品中抄錄的一部分:試試探探、晃晃蕩蕩、説説話話、死死活活、生生死死、喊喊叫叫、説説笑笑、沉沉浮浮、翻翻覆覆、反反覆覆、搖搖擺擺、糾糾纏纏、絆絆磕磕、起起伏伏、顫抖抖、撲騰騰,等等。

重疊動詞既保留了原式的動作特性,同時又具有了形容詞的修飾描繪功能,很有特色。下面結合實例來分析:

(3)説説話話,不知不覺,自自然然,來順就把黑氏的手握住了。

――(《黑氏》)

(4)一雙手試試探探地過去了,像是蛇咬住云云的手。

――(《古堡》)

“説説話話”與“不知不覺”、“自自然然”共同做狀語,極形象地狀寫了來順握住黑氏手的情狀;“試試探探”也做狀語,使老大“咬住云云的手”的情態躍然紙上。這些動詞重疊後都具有了形容詞的語法功能――起描繪作用,有效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

再來看看形容詞。漢語裏,有些單音節形容詞可以帶上後加成分,構成“ABB”式。而且這些後加成分往往是兩個同音的音節。因此,“AB”不成詞,如“黑乎乎”、“甜絲絲”不能用如“黑乎”、“甜絲”。而賈平凹的作品中,有一部分“ABB”式重疊詞與普通話的常規形式相同,但大量的是非常見形式,如:温柔柔細柔柔、痴呆呆、鬆軟軟、沉靜靜、莽撞撞、灰濁濁、羞怯怯、陡峭峭、苦澀澀、明亮亮、冰冷冷、暖和和、艱難難、平靜靜、蒼白白、兇狠狠、舒展展、白嫩嫩、火暴暴,等等。

重疊後的'形容詞增加了作品本身的表現力,更形象地表現出事物或人物的狀態。

以上是從名詞、動詞、形容詞三個不同的詞類中説明了賈文運用非常見重疊詞的特色和效果。這説明賈平凹對於重疊詞的駕馭達到了一種遊刃有餘的境界。

賈平凹作品的語言具有非常濃厚的個人特色,這與他所處的獨特地理環境和文化氛圍分不開。

賈平凹所處的商州即今商洛地區,居關中和陝南間的秦嶺南麓,在陝西省的陝北、關中和陝南三大板塊中,是一個過渡、交叉性地帶。商洛地區以商縣――丹鳳一帶為中心,環環相連,構成神奇瑰麗的景觀,其中商南、丹鳳、商縣南北一線是古代交通要道,這是商州文化積澱最深厚的地區。賈平凹恰恰生長在這裏。他的家鄉棣花鎮距商州市不過35公里,距本縣縣城龍駒寨僅15公里,距商南縣城近百公里,風水寶地商洛鎮則近在咫尺。可以説,賈平凹從小就受到最濃郁的商州文化的濡染。

商州溝通着古代兩大文化體系:秦文化和楚文化,從而形成兩種文化的交叉。商州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歷史演變,形成了它獨有的文化特質。其一,豐富的包容性。單就語言而言,秦楚兩大語系的交匯使得商州語言駁雜多變;既有秦腔的粗獷、俗重,又有楚語的柔和、婉轉;既有屬於某種語系的變體,又有“四不像”的雜交。細究之,語言變化又有規律可尋:從南往北,由楚語而秦腔;自北向南,由秦腔而楚語。洛南話最接近關中秦腔,商縣次之,然後丹鳳,到商南楚豫腔佔上風,秦腔漸弱;無論聲腔音調,還是表達的習慣方式,都顯出明顯的遞變性。商縣至丹鳳川道一線,變化不大,相對一致,是商州方言的代表地區,它正是賈平凹的語言根基。因此,賈平凹的作品語言也具有很強的包容性,在吸收運用傳統詩學的同時注重對現實的描繪,形成一種“形而上的抒情”特點。其二,渾厚的古樸性。雖然商州有着並不寂寞的歷史,但因四面環山,遠離都城,終是偏僻閉塞,即使繁華通達的龍駒寨,是山夾水擠,加以歷史的閒置,也未脱離蠻荒封閉的境況。長期的小農經濟生活,山民們的生產方式雖由刀耕火種發展到鋤墾鐮收,終是發展緩慢,這使得商州的社會生活保持了更多的古樸性。渾厚而古樸,成為商州文化的鮮明特徵。這也是賈平凹作品語言具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最主要原因。也正因為如此,賈平凹的作品語言渾厚朴實,很少運用複雜難懂的詞彙,較多地運用了口語、方言和一些獨特的民俗傳説。

賈平凹作品中的超常重疊詞則是受商州方言的影響。因為賈平凹的丹鳳方言屬於商州方言,但與商州其他次方言相比,只有丹鳳話的許多單音節名詞是可以重疊而且可以兒化的。如:盆盆兒、剷剷兒、鍋鍋兒、面面兒,等等。賈平凹自然受到這種語法習慣的影響,並把它推而廣之,這就形成了他作品中對名詞的較多的重疊運用。這似乎可以從賈平凹作品中的眾多文學形象的命名得到印證。如《小月前本》中的門門、才才,《雞窩窪的人家》中的禾禾、回回,《古堡》中的云云,《龍捲風》中的醜醜,《遠山野情》中的香香,《二月杏》中的玉玉,《人極》中的亮亮,等等均是重疊式。

另外,商州方言中的部分名詞詞尾也是可以重疊的(普通話無此用法),如:皮襖襖、白點點、樹梢梢、渠沿沿、山樑樑,等等,部分形容詞尾也是可以重疊的,如:蘭瓦瓦、鬆弛弛、咕容容、白光光等,普通話雖然沒有這些詞,但有相同的重疊方式。這樣就促使了作家的同形仿構,也自然成了他有別於普通話名詞、動詞、形容詞的超常重疊詞。

地域文化對賈平凹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的作品語言也因此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他本人對地域文化敏鋭的感受力和對傳統文化的吸收運用使他的作品風格獨樹一幟,具有鮮明的個人特徵。

賈平凹認為,“創作之所以是創作,創是第一位的,作是第二位的,一切無定式,一切皆‘撲騰’”。他確實是一個不斷“撲騰”、不斷突破的作家,他的作品從不重複自己,每有新作,都會引起文壇的興奮和關注,雖然有褒有貶,但都將我們帶入一個自覺自由的商州文學境界,這與他獨特的語言風格是密不可分的。

標籤: 賈平凹 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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