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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散文《“上”人回家》

蕭乾散文《“上”人回家》

【作者簡介】蕭乾(1910年1月27日-1999年2月11日),原名肖秉乾、蕭炳乾。北京八旗蒙古人。中國現代記者、文學家、翻譯家。先後就讀於北京輔仁大學、燕京大學,英國劍橋大學。歷任中國作家協會理事、顧問,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文史館館長等。

蕭乾散文《“上”人回家》

1931年到1935年間,蕭乾和美國人埃德加·斯諾等人編譯了《中國簡報》、《活的中國》等刊物和文學集。1935年他進入《大公報》當記者。1939年任倫敦大學東方學院講師,兼任《大公報》駐英記者,是二戰時期整個歐洲戰場唯一的中國戰地記者。還曾採訪報道第一屆聯合國大會、審判納粹戰犯等重大事件。

1949年後,主要從事文學翻譯工作。1995年出版了《一箇中國記者看二次大戰》,譯作《尤利西斯》獲第二屆外國文學圖書一等獎。

  “上”人回家

  蕭乾

“上”人先生是鼎鼎有名的語言藝術家。他説話不但熟練,詞兒現成,而且一平八穩,面面俱到。據説他的語言有兩個特點,其一是概括性——可就是聽起來不怎麼具體,有時候還難免有些空洞?嗦;其二是民主性——他講話素來不大問對象和場合。對於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他自認有一套獨到的辦法。他主張首先要掌握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語言。至於馬克思列寧主義語言究竟與生活裏的語言有什麼區別,以及他講的是不是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語言,這個問題他倒還沒考慮過。總之,他滿口離不開“原則上”“基本上”。這些本來很有內容的字眼兒,到他嘴裏就成了口頭禪,無論碰到什麼,他都“上”它一下。於是,好事之徒就贈了他一個綽號,稱他這時已是傍晚,“上”人先生還不見回家,他的妻子一邊照顧小女兒,一邊燒着晚飯。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説時遲,那時快,“上”人推門走了進來。做妻子的看了好不歡喜,趕忙迎上前去。

故事敍到這裏,下面轉入對話。

妻:今兒個你怎麼這樣晚才回來?上:主觀上我是希望早些回來的,但是由於客觀上難以逆料、無法控制的原因,以致我實際上回來的時間跟正常的時間發生了距離。

妻(撇了撇嘴):你乾脆説吧,是會散晚啦,還是沒擠上汽車?上:從質量上説,咱們這10路公共汽車的服務水平不能算低,可惜在數量上,它還遠遠跟不上今天現實的需要。

妻(不耐煩):大丫頭還沒回來,小妞子直嚷餓得慌。二丫頭,拉小妞子過來吃飯吧!(小妞子剛滿三週歲,懷裏抱着個新買的布娃娃,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妞:爸爸,你瞧我這娃娃好看不?上:從外形上説,它有一定的可取的地方。不過,嗯,(他扯了扯娃娃的胳膊)不過它的動作還嫌機械了一些。

妞(撒嬌地):爸爸,咱們這個星期天去不去公園呀?上:原則上,爸爸是同意帶你去的,因為公園是個公共文娛活動的地方。不過——不過近來氣候變化很大,缺乏穩定性,等自然條件好轉了,爸爸一定滿足你這個願望。

妻(擺好了飯菜和碗筷):吃吧,別轉文啦!妞(推開飯碗):爸爸,我要吃糖。

上:你熱愛糖果,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種副食品要是不超過定量,對身體可以起良好的作用。不過,今天早晨媽媽不是分配兩塊水果糖給你了嗎?妻:我來當翻譯吧。小妞子,你爸爸是説,叫你先乖乖兒地吃飯,糖吃多了長蟲牙!(温柔地對“上”)今兒個合作社到了一批朝鮮的裙帶菜,我稱了半斤,用它燒湯試一試,你嚐嚐合不合口味?上(舀了一調羹,喝下去):嗯,不能不説是還有一定的滋味。

妻(茫然地):什麼?倒是合不合口味呀?上(被逼得實在有些發窘):從味覺上説——如果我的味覺還有一定的準確性的話——下次如果再燒這個湯的話,那麼我傾向於再多放一點兒液體。

妻(猜着):噢,你是説太鹹啦,對不對?下回我燒淡一點兒就是嘞。

(正吃着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推門走進來,這就是“大丫頭”。她叫明,今年上初三。)明:爸爸,(隨説隨由書包裏拿出一幅印的.水彩畫,得意地説)這是同學送我的,聽説是個青年女畫家畫的。你看這張畫好不好?上(接過畫來,歪着頭望了望):這是一幅有着優美畫面的畫。在我看來(沉吟了一下),它具有一定的吸引力。這一點,自然跟畫家在藝術上的修養是分不開的。然而在表現方式上,還不能説它完全沒有缺點。

明:爸爸,它哪一點吸引了你?上:從原則上説,既然是一幅畫,它又是國家的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那麼,它就不能不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明(不服氣):那不成,你得説是什麼啊!(然後,眼珠子一轉)這麼辦吧:你先説説它有什麼缺點。

上:它有沒有缺點,這一點自然是可以商榷的。不過,既然是青年畫家畫的,那麼,從原則上説,青年總有他生氣勃勃的一面,也必然有他不成熟的一面。這就叫做事物的規律性。

明:爸爸,要是你問我為什麼喜歡它呀,我才不會那麼吞吞吐吐呢。我就乾脆告訴你:我喜歡蘆葦旁邊浮着的那羣鴨子。瞧,老鴨子打頭,後邊跟着(數)一、二、三、四……七隻小鴨子。我好像看見它們背上羽毛的閃光,聽到它們的小翅膀拍水的聲音。

上:孩子,評論一件完整的藝術品,你怎麼能抓住一個具體的部分?而且,“喜歡”這個字眼兒太帶有個人趣味的色彩了。

明(不等“上”説完就氣憤地插嘴):我喜歡,我喜歡。喜歡就是喜歡。説什麼,我總歸還告訴了你我喜歡它什麼,你呢?你“上”了半天,(鼓着嘴巴,像是上了當似的)可是你什麼也沒告訴我!妻:大丫頭,跟你爸爸費嘴啦。他幾時曾經告訴過誰什麼!

標籤: 蕭乾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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